玲珑楼 第3章 碎瓷为盟

柴房的霉味似乎比昨日更重了些，混杂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在鼻腔里结成一股挥之不去的滞闷。玉玲珑蜷缩在墙角，脚踝上的铁链被磨得愈发光滑，却依旧牢牢锁着她的自由。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痒痒的痛感时不时传来，提醒着她王婆的凶狠与这柴房的绝望。

自从那晚下定决心要逃跑后，玉玲珑的心就从未平静过。白天她装作虚弱无力的样子，低垂着头，任由王婆的辱骂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也毫不动容。可到了夜晚，当柴房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时，她的眼睛就会在黑暗中亮起来，像蛰伏的夜猫，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同时在心里一遍遍演练着逃跑的计划。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地冲破云层，透过狭小的窗棂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斑。玉玲珑正借着这点光亮，用小翠给的碎石轻轻打磨铁链上的螺丝，突然听到柴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连忙将碎石藏进柴草堆里，闭上眼睛装作昏睡的样子。

“吱呀” 一声，柴房门被推开了。不同于王婆那带着压迫感的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玉玲珑悄悄睁开一条缝，看到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女孩走了进来。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身形瘦小，头发枯黄，脸上沾着灰尘，但那双眼睛却很大很亮，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女孩手里端着一个破碗，碗里是半碗清水和一小块干硬的窝头。她走到玉玲珑面前，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玉玲珑心中一动，这个女孩她见过几次，是醉春楼里最低等的使唤丫头，平日里总是默默地干活，很少说话，也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听说她是个哑女，天生就不会说话。

哑女见玉玲珑醒着，并没有惊慌，反而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指了指地上的碗，又指了指玉玲珑的嘴，示意她吃东西。

玉玲珑看着碗里的食物，又看了看哑女真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醉春楼里，除了小翠，竟然还有人会对她释放善意。她点了点头，拿起窝头慢慢吃了起来。干硬的窝头剌得嗓子生疼，但她却吃得很慢很认真，这是别人冒着风险送来的食物，她不能浪费。

哑女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吃，时不时地用手比划着什么。玉玲珑虽然看不懂她的手势，但能感受到她的善意。吃完窝头，喝了几口清水，玉玲珑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她看着哑女，轻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给我送吃的？”

哑女听到她的话，摇了摇头，张开嘴 “啊吧啊吧” 地说了几声，却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她见玉玲珑疑惑地看着她，便从怀里掏出一根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阿哑。

“你叫阿哑？” 玉玲珑问道。

阿哑点了点头，又在地上写下 “好人” 两个字，然后指了指玉玲珑，又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

玉玲珑的心被触动了，她没想到这个在底层苦苦挣扎的哑女，竟然还能保持着这样纯真的善意。她看着阿哑，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谢谢你，阿哑。”

阿哑似乎很高兴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又在地上比划着写了几个字，这次玉玲珑看清楚了，是 “王婆坏”。写完，她还恶狠狠地瞪了柴房门一眼，那模样逗得玉玲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那天起，阿哑就经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来到柴房，给玉玲珑送些吃的和水。有时候是半个窝头，有时候是几颗野果，甚至有一次，她还带来了一小块腊肉，那是她从厨房偷偷藏起来的。

玉玲珑知道，这些食物对阿哑来说意味着什么。在醉春楼里，像阿哑这样的底层丫头，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说这些相对 “奢侈” 的食物了。她每次都想拒绝，可看到阿哑那坚持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若是能逃出这醉春楼，一定要好好报答阿哑的恩情。

随着接触的增多，玉玲珑和阿哑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她们不用说话，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阿哑会帮玉玲珑留意王婆和护卫的动向，用特定的手势告诉她外面是否安全。而玉玲珑则会在阿哑受其他丫头欺负时，用眼神给她鼓励，虽然她自己也身陷囹圄，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

这日晚上，阿哑又偷偷来到柴房。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带来食物，而是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玉玲珑。

玉玲珑疑惑地打开油纸包，发现里面竟然是几片锋利的碎瓷片。碎瓷片被打磨过边缘，变得更加尖锐，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寒光。

“这是……” 玉玲珑不解地看着阿哑。

阿哑着急地比划着，她指了指玉玲珑脚踝上的铁链，又指了指碎瓷片，然后做出用力切割的动作。接着，她又指了指窗外的夜色，做出逃跑的姿势，最后紧紧握住玉玲珑的手，眼神坚定。

玉玲珑瞬间明白了阿哑的意思。她是想让自己用这些碎瓷片来磨断铁链，然后趁着夜色逃跑！一股巨大的感动涌上心头，她看着阿哑，眼眶忍不住湿润了。这个哑女，竟然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还默默地为她准备了逃跑的工具。

她紧紧握住阿哑的手，用力点了点头：“阿哑，谢谢你！”

阿哑见她明白了，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用炭笔画的简易地图，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醉春楼的后院布局，还用圆圈标出了几个守卫的位置，最后在一个角落画了一个狗洞的形状，旁边写着一个 “逃” 字。

玉玲珑看着这张简陋却无比珍贵的地图，心中百感交集。阿哑虽然不会说话，但她的心却比谁都明亮。她知道，阿哑一定是花了很多心思，才画出这张地图的。

“阿哑，你跟我一起逃吧。” 玉玲珑看着她，眼神恳切，“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过自由的生活。”

阿哑听到这话，眼神黯淡了下来，她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醉春楼深处的某个方向，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玉玲珑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牵挂，不能跟自己一起走。或许是她的家人还在醉春楼的掌控之中，或许是她有自己的苦衷。

玉玲珑不再勉强，只是紧紧地抱了抱阿哑：“谢谢你，阿哑。等我逃出去了，一定会想办法回来救你的，就像救小翠一样。”

阿哑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对着玉玲珑比划了一个 “今夜” 的手势，意思是让她今晚就行动。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紧张地看了看柴房门，然后对玉玲珑挥了挥手，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玉玲珑看着阿哑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决心。她握紧手中的碎瓷片，感受着那冰冷而锋利的触感，仿佛握住了希望与自由。

她不再犹豫，立刻拿起一片碎瓷片，开始用力打磨铁链上的螺丝。碎瓷片比之前的碎石更加锋利，打磨起来也更快。但同时，锋利的边缘也划破了她的手心，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铁链，也染红了她的手指。

玉玲珑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为了爹娘的仇，为了小翠和阿哑的帮助，为了自己的自由，她必须逃出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柴房里只有碎瓷片摩擦铁链的 “沙沙” 声。手心的伤口越来越深，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血点。但玉玲珑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

终于，在她不懈的努力下，只听 “咔哒” 一声轻响，铁链上的螺丝被磨断了！玉玲珑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她连忙解开脚踝上的铁链，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脚腕。长时间被铁链束缚，她的脚踝已经红肿不堪，布满了深深的勒痕，但此刻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重获自由的狂喜。

她将铁链藏进柴草堆里，然后拿起阿哑给的地图，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按照地图的指示，她需要穿过后院的杂物堆，避开几个守卫，然后从墙角的狗洞钻出去。

就在她准备行动时，突然听到柴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人！玉玲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连忙躲到柴草堆后面，屏住呼吸，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王婆，您说那小蹄子会不会真的跑了？” 一个老妈子的声音传来，是平日里跟在王婆身边的张妈。

“跑？她能跑到哪里去？” 王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那柴房的门锁得好好的，她又被铁链锁着，插翅也难飞！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去看看好，免得夜长梦多。”

脚步声越来越近，柴房门的锁发出 “咔哒” 的声响，似乎有人要开门进来。玉玲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碎瓷片，如果被发现，她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就在这时，柴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王婆！不好了！前院着火了！”

王婆和张妈都是一惊。“什么？着火了？” 王婆的声音带着惊慌，“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

“不知道啊，火势还挺大的，您快去看看吧！”

王婆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柴房门，又听着前院传来的混乱声，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走，去前院看看！一个小蹄子而已，量她也跑不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柴房外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前院隐约传来的呼喊声和混乱的脚步声。

玉玲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真是太危险了，差一点就被发现了。她不知道前院为什么会突然着火，但她知道，这是老天爷在帮她，这是她逃跑的最好机会！

她不再犹豫，迅速用小翠给的钥匙打开了柴房的插销，轻轻推开门。外面一片混乱，醉春楼的下人们都忙着去前院救火，后院几乎看不到人影。

玉玲珑按照阿哑地图上的指示，借着夜色和杂物堆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前院墙角的狗洞摸去。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的伤口因为紧张而隐隐作痛，但她的脚步却很稳，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路过一个转角时，她突然看到两个护卫正靠在墙边偷懒，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晦气，好好的怎么会着火，害得我们都不能休息。”

玉玲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连忙躲到一堆柴火后面，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 作响，在这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护卫们聊了几句，其中一个说：“走，我们去前院看看热闹，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 另一个欣然同意，两人说说笑笑地向前院走去。

等护卫走远后，玉玲珑才敢从柴火后面出来，她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加快脚步向狗洞的方向跑去。

终于，她来到了后院的墙角，找到了那个狗洞。狗洞比她想象的要小一些，周围长满了杂草。她连忙清理掉杂草，试了试，刚好能勉强钻过去。

就在她准备钻出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看到阿哑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包裹，正对着她用力挥手。

“阿哑！” 玉玲珑心中一暖。

阿哑快步跑到她面前，将包裹递给她，然后指了指包裹，又指了指外面的路，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玉玲珑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些干粮和水，还有一身干净的衣服和一小瓶金疮药。

“谢谢你，阿哑！” 玉玲珑紧紧抱住阿哑，“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阿哑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推了推她，示意她快逃。玉玲珑不再犹豫，弯下腰，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当她的双脚踩在外面的土地上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醉春楼的高墙，看到阿哑正站在墙内，对着她挥手告别。月光洒在阿哑瘦小的身影上，显得格外孤寂。玉玲珑的眼眶一热，用力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南方跑去。

她知道，阿哑给的碎瓷片不仅磨断了她脚上的铁链，更在她的心里刻下了一道印记，那是友谊的印记，是希望的印记。她带着这份印记，带着阿哑和小翠的期望，奔跑在茫茫夜色中。前方的路还很长，很艰险，但她的心中却充满了力量。她要活下去，要变强，要回来报仇，要救出那些像她一样受苦的女孩。

跑了不知多久，玉玲珑感到体力不支，便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靠在树干上休息。她打开阿哑给的包裹，拿出干粮和水，慢慢吃了起来。夜晚的风有些凉，她穿上阿哑给的干净衣服，感觉暖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玉玲珑心中一惊，难道是王婆派人来追她了？她连忙躲到大树后面，紧张地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几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穿着黑色的劲装，腰间佩着长刀，神色匆匆，看起来不像是醉春楼的护卫。更让玉玲珑惊讶的是，这些人的马背上还驮着几个麻袋，麻袋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隐隐传来挣扎的声音。

“快点，别让那丫头跑远了！” 为首的一个刀疤脸汉子厉声喝道，“老板说了，一定要把她活着带回去，不然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知道了，大哥！” 其他几人应道，催马跑得更快了。

玉玲珑的心沉了下去，这些人看起来凶神恶煞，不像是好人。他们要找的丫头是谁？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是从某个地方逃出来的？

她正想着，突然看到其中一个麻袋动了一下，麻袋口松开了一些，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 竟然是小翠！

“小翠！” 玉玲珑失声喊道。

小翠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挣扎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 “呜呜” 的声音，显然是被堵住了嘴。

刀疤脸汉子听到声音，猛地勒住马，警惕地向四周望去：“谁在那里？”

玉玲珑知道自己暴露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转身就想跑。可已经来不及了，刀疤脸汉子已经看到了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抓住她！她就是老板要找的那个丫头！”

几个汉子立刻催马向玉玲珑冲来，手中的长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玉玲珑吓得浑身发抖，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女孩，手无寸铁，怎么可能是这些凶徒的对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树林里窜了出来，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听 “砰砰砰” 几声闷响，伴随着几声惨叫，那几个汉子瞬间从马上摔了下来，痛苦地呻吟着。

玉玲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黑影，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和上次救了她的那个黑衣人一模一样！

黑衣人没有理会地上的汉子，而是走到马边，一刀砍断了捆着小翠的绳子，将她从麻袋里放了出来。小翠看到玉玲珑，激动得哭了起来：“玲珑妹妹！”

黑衣人转过身，目光落在玉玲珑身上，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们没事吧？”

玉玲珑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心中充满了感激和疑惑：“恩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黑衣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指了指地上呻吟的汉子，眉头微皱：“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快走。”

说完，他不再犹豫，就向树林深处跑去。玉玲珑和小翠连忙跟上，她们不知道去哪里，

夜色深沉，树林里漆黑一片，只有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玉玲珑紧紧握着阿哑给的碎瓷片，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要活下去，要变强，要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要让那些作恶的人付出代价。她的玲珑之路，才刚刚开始，却已经充满了荆棘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