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楼 第115章 谷口风声

晨露还凝在药圃的七叶莲叶尖，傅红雪已提着水桶走向谷口。苏晚卿的咳嗽声昨夜轻了些，可他摸着木桶上冰凉的木纹，指尖仍泛着颤 —— 昨夜他守在她床边，见她眉头紧蹙，似在做噩梦，伸手想替她抚平，却在触到她发梢时猛地收回。无名子那句 “寒毒会反噬” 像根刺，扎得他连靠近都不敢。

“傅公子倒是勤快，这是要去加固机关？” 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苏晚卿披着件月白外衫，水红裙摆扫过草叶，发间别着朵刚摘的野菊，衬得她脸色多了几分血色。她晃了晃手中的竹篮，里面装着几卷麻绳与铜铃，“药仙前辈说谷口的‘落石阵’该补些引线了，我来搭把手。”

傅红雪喉结滚动，将水桶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她的靠近：“你伤势未愈，该在竹楼静养。”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撞见她眼中的失落 —— 就像昨夜她醒来看见他守在床边，眼中闪过的光亮，又在他刻意疏远时暗下去。

苏晚卿却像没听出他话里的距离，几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草屑：“再养下去，骨头都要锈了。再说，” 她故意凑近，温热的气息扫过他耳畔，“我若不在，傅公子再把机关弄坏，药仙前辈可要心疼坏了。”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傅红雪浑身一僵，猛地后退半步，水桶里的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的裙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苏晚卿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水渍，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这样……”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倒像我是个会传染的毒物。”

傅红雪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刚要开口解释，谷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人喊马嘶，隐约能听见 “黑风堂”“烟雨楼” 的字眼。两人瞬间噤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去看看。” 傅红雪拉着苏晚卿的手腕，快步躲到谷口的巨石后。他的掌心滚烫，苏晚卿却没挣开，任由他握着，指尖悄悄蜷起，蹭过他掌心的薄茧 —— 这是自她受伤后，他第一次主动碰她。

谷外的土路上，十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正骑着马疾驰，腰间都系着黑底银纹的腰牌，正是黑风堂的人。为首的汉子手持画像，对着路边的茶摊吆喝：“都给我看清楚了！凡是见到画像上这两人，或是与烟雨楼有勾结的，立刻报给堂口，赏银五百两！”

傅红雪的呼吸骤然收紧 —— 画像上的两人，正是他与苏晚卿。画中他眉眼冷厉，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苏晚卿则梳着双环髻，嘴角带着浅笑，与她此刻的模样有七分相似。

“黑风堂怎么会搜捕我们？” 苏晚卿的声音带着疑惑，指尖微微发凉，“而且，他们怎么会把我们和烟雨楼扯上关系？” 烟雨楼是江湖中神秘的情报组织，与玲珑楼素来不和，黑风堂则是靠打压江湖势力起家，三方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却突然将矛头指向他们。

傅红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茶摊老板颤巍巍地指着谷口的方向，低声道：“昨夜…… 昨夜有个穿灰衣的人，进了这片山谷，模样倒是和画中这位姑娘有些像……”

为首的汉子眼睛一亮，立刻翻身下马，挥手道：“兄弟们，搜！仔细搜！别放过任何角落！” 十几个黑风堂弟子立刻拔出刀，朝着谷口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落叶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

“躲进机关阵。” 傅红雪压低声音，拉着苏晚卿往谷内退去。谷口的 “落石阵” 是药仙亲手布下的，只要触动引线，巨石就会从两侧的山坡滚落，将谷口堵住。可此刻引线还没加固，若是触发，恐怕会伤及无辜 —— 茶摊边还有几个喝茶的百姓。

苏晚卿却突然停住脚步，从袖中取出枚银针，快速在指尖捻了捻，对着傅红雪道：“你去加固引线，我来引开他们。” 不等傅红雪反对，她已撩起裙摆，快步朝着谷外的小路跑去，故意在路边留下一枚银质的发簪 —— 那是她从竹楼带来的，上面刻着玲珑楼的暗纹。

“晚卿！” 傅红雪低喝一声，想追上去，却见黑风堂的人已发现了苏晚卿的身影，为首的汉子大喊：“那姑娘在那儿！追！” 十几个黑风堂弟子立刻调转方向，朝着苏晚卿追去。

傅红雪咬牙，握紧手中的刀，却只能按捺住冲动 —— 他知道苏晚卿的用意，她是想把黑风堂的人引开，不让他们发现谷中的机关和药圃。可他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土路上奔跑，裙摆被风吹得扬起，心中的悔恨与担忧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快速跑到落石阵的触发点，蹲下身，将苏晚卿带来的麻绳系在引线两端。指尖却因心绪不宁，好几次都没系紧。耳边传来苏晚卿的惊呼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风堂弟子已追上苏晚卿，手中的刀朝着她的后背劈去。

“找死！” 傅红雪目眦欲裂，猛地拉动引线。“轰隆” 一声巨响，两侧山坡上的巨石滚滚而下，将谷口堵住，同时也挡住了那个黑风堂弟子的刀。苏晚卿趁机转身，甩出几枚银针，精准地钉在那弟子的膝盖上，弟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其余的黑风堂弟子见谷口被堵，又被苏晚卿阻拦，顿时乱了阵脚。为首的汉子怒喝：“给我上！先抓住这姑娘，再想办法打开谷口！” 几个弟子立刻围了上去，刀光剑影中，苏晚卿的身影灵活地穿梭，可她毕竟伤势未愈，几个回合下来，呼吸已开始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傅红雪看得心急如焚，刚要冲出去帮忙，身后突然传来药仙的声音：“别出去！黑风堂的人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药仙拄着拐杖，快步走来，手中握着个瓷瓶，“这是‘**散’，你从后山绕过去，把药粉撒在他们周围，我去帮苏姑娘。”

傅红雪接过瓷瓶，看了眼谷外激战的苏晚卿，咬牙点头：“前辈小心。” 他转身朝着后山跑去，脚步飞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尽快解决黑风堂的人，不能让苏晚卿再受伤害。

后山的小路崎岖难行，傅红雪却跑得极快，右腿的旧伤隐隐作痛，他却浑然不觉。快到谷外的山坡时，他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旁边的树林里传来。他立刻躲到树后，屏住呼吸，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去 —— 只见三个穿着灰衣的人正鬼鬼祟祟地躲在树林里，手中握着弩箭，瞄准的方向正是谷外的苏晚卿。

“玲珑楼的人！” 傅红雪的眼中闪过杀意。他终于明白，黑风堂搜捕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引苏晚卿出来，再让玲珑楼的死士趁机偷袭。

他悄悄绕到灰衣人身后，手中的刀无声出鞘，寒光一闪，第一个灰衣人的头颅便滚落在地。剩下的两个灰衣人反应过来，刚要举弩射击，傅红雪已扑了上去，刀光如闪电般划过，将两人的弩箭斩断，同时一掌拍在其中一人的胸口，真气透体而入，那人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最后一个灰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想逃，傅红雪却不给他机会，甩出腰间的铁链（这是他从之前的玲珑楼死士手中缴获的），缠住灰衣人的脚踝，猛地一拉，灰衣人摔倒在地。傅红雪快步上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说！玲珑楼主让你们来做什么？”

灰衣人却突然笑了起来，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傅公子…… 你以为…… 这就结束了吗？楼主说了…… 只要你和苏姑娘还活着…… 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杀你们……” 话音未落，他便头一歪，没了气息 —— 竟是早已在牙齿中藏了剧毒。

傅红雪咬牙，将刀收回鞘中，快步朝着谷外跑去。此时，药仙已用**散放倒了几个黑风堂弟子，苏晚卿却被为首的汉子缠住，渐渐落了下风。那汉子手中的刀又快又狠，苏晚卿的衣袖被划破，手臂上渗出鲜血，染红了月白的外衫。

“晚卿！” 傅红雪大喊一声，纵身跃起，刀光直劈为首的汉子。汉子猝不及防，急忙举刀格挡，“铛” 的一声巨响，汉子被震得后退几步，虎口发麻。苏晚卿趁机后退，靠在傅红雪身边，气息微弱：“你来了……”

“别说话，我来解决。” 傅红雪将苏晚卿护在身后，眼神冷厉地盯着为首的汉子，“黑风堂与玲珑楼勾结，就不怕江湖同道耻笑吗？”

为首的汉子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傅红雪会知道此事，随即冷笑：“江湖同道？在赏银和权力面前，那些不过是狗屁！今日我便要拿了你们，去领赏银！” 他挥刀再次冲上来，刀势比之前更猛。

傅红雪不再废话，拔刀迎了上去。他的刀法凌厉狠绝，每一刀都带着杀气，为首的汉子渐渐难以招架，身上已添了好几道伤口。苏晚卿站在一旁，从袖中取出银针，趁汉子不备，甩出几枚，钉在他的手腕上。汉子吃痛，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傅红雪趁机上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说！是谁让你们来搜捕我们的？与烟雨楼勾结的说法，又是谁传出去的？”

汉子脸色惨白，却仍嘴硬：“我…… 我不知道！是堂主让我们来的，说是上面有命令……”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眼睛圆睁，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 竟是和之前的灰衣人一样，服毒自尽了。

傅红雪皱眉，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的疑虑更深。黑风堂的人显然是被人利用了，而背后操纵这一切的，很可能就是玲珑楼主。他不仅想杀了他们，还想借黑风堂和烟雨楼的矛盾，让他们成为江湖公敌。

“我们该走了。” 药仙走到两人身边，脸色凝重，“黑风堂的人虽然被解决了，但消息肯定已经传出去了，很快就会有更多人来这里。我们必须尽快加固谷口的机关，同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

傅红雪点头，转身看向苏晚卿，见她正低头看着手臂上的伤口，眉头紧蹙。他心中一软，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伤药，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先把药敷上。”

苏晚卿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接过伤药，却没有立刻敷上，反而看着他道：“傅公子，刚才你拉着我的时候，是不是……” 她话没说完，就见傅红雪又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目光。

苏晚卿脸上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低下头，默默拆开伤药，往手臂上敷。她的动作很轻，却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傅红雪看得心疼，刚要伸手帮她，却想起无名子的话，又硬生生忍住。他转身提起水桶，声音沙哑：“我去加固机关。” 说完，便快步朝着谷口走去，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苏晚卿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手臂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这种明明在乎却刻意疏远的感觉，比伤口的疼痛更让她难受。

药仙看着两人之间的僵局，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苏晚卿身边，轻声道：“傅公子也是怕你出事，他对你的心意，你该明白的。”

苏晚卿擦了擦眼泪，强笑道：“我知道，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只是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药仙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话，转身朝着竹楼走去：“我去收拾东西，你们尽快加固好机关，我们今夜就离开这里。”

苏晚卿点头，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擦干，拿起地上的麻绳，朝着谷口走去。傅红雪正蹲在地上系引线，侧脸冷硬，却在她靠近时，手指微微顿了下。

两人并肩站在谷口，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傅红雪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同时一顿，又快速收回。

“刚才…… 谢谢你。” 苏晚卿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可能……”

“我只是不想你死。” 傅红雪打断她，声音冷硬，却藏不住一丝慌乱，“你若死了，《天衍诀》的下册就没人能解读，无名子前辈的心血也会白费。”

苏晚卿的心像被冷水浇了下，她看着傅红雪的侧脸，轻声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她没再说下去，转身继续加固引线，指尖却因用力而泛白。

傅红雪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刺痛。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他不想她死，不是因为《天衍诀》，而是因为她是苏晚卿，是那个会在药圃帮他补种幼苗、会在他受伤时偷偷流泪、会在生死关头挡在他身前的苏晚卿。可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 他不能冒险，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而加重伤势。

夕阳渐渐西沉，将谷口的巨石染成金色。两人终于加固好机关，傅红雪起身，看着苏晚卿手臂上的伤口，轻声道：“回去吧，该换药了。”

苏晚卿点头，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走到竹楼门口时，苏晚卿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傅红雪的背影，轻声道：“傅红雪，若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了毒物，你会杀了我吗？”

傅红雪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回头看着苏晚卿，她的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又带着一丝绝望。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 他不知道答案，因为他永远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苏晚卿见他不回答，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转身走进竹楼：“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傅红雪的心上，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夜色渐深，竹楼里的灯亮了起来。傅红雪站在楼下，看着苏晚卿房间的窗户，里面映出她的身影，她正坐在桌前，不知在摆弄什么。他知道，今夜过后，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未知的地方，而等待他们的，不仅是玲珑楼的追杀，还有更多的阴谋与危险。可他更知道，无论未来多么艰难，他都不会放开她的手，哪怕要承受再多的痛苦与误解，他也要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