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扬州城,大慈恩寺。
这座本应是晨钟暮鼓,梵音袅袅的佛门清净地,今日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与威严所笼罩。
寺院的正门,早已被三百名身披黑色重甲,手持长戟的“龙骧卫”,护卫得水泄不通。他们如同三百尊沉默的,没有感情的杀戮神像,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铁血之气,让任何一个试图靠近的百姓都望而却步。
而寺院之内,那座本是用来供奉三世佛陀,普度众生的大雄宝殿,此刻却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庄严,而又诡异的审判之堂。
殿内,所有的蒲团,都已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两排,由名贵黄花梨木打造的太师椅,分列左右。
左手边坐着的是扬州府所有六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他们一个个穿着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官袍,脸上却都带着一种如坐针毡的不安与惶恐。
右手边坐着的则是城中所有排得上名号的大商贾。粮商,药商,丝绸商,盐商……他们平日里在扬州城,都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人物。可今日在这座,充满了无形威压的大殿里,他们却都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而在大殿的最前方,那尊高达三丈的慈眉善目的鎏金佛像之下。
一张铺着素色桌布的长案,横陈其上。
案后只孤零零地,摆着一把最普通的竹制椅子。
所有的人,都在等。
等待那个将他们,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请”到这里来的真正的主人。
……
辰时,正。
当第一缕,冲破了江南连绵阴雨的阳光,透过大殿那高高的窗棂,照射进来,形成一道充满了神圣意味的光柱时。
一个白衣胜雪,覆着面纱的身影,在春桃的陪伴下,缓缓地从大殿的侧门走了进来。
正是,灵素。
她今日没有穿,那便于行动的青布长裙。而是换上了一身,由“疏影阁”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制出来的月白色的广袖深衣。那衣服的料子是最上等的天蚕丝,在那道从天而降的光柱的映照下,流转着一层如同月华般的圣洁的光晕。
她的出现,瞬间让整个本就压抑的大殿,陷入了一片,死神般的寂静。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着那个,一步步走向主位的女子。看着她那,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清冷的眼眸。心中同时涌起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的压力。
她不像是一个来审案的官员。
她更像一个从九天之上降临凡尘的,手握生死簿的审判之神。
灵素走到案后,没有立刻坐下。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那一张张,或心虚,或恐惧,或故作镇定的脸。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如同佛前的钟鸣,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底。
“诸位大人,诸位老板。”
“今日请各位来此,并非本官要滥用私权,私设公堂。”
“而是想请各位,随我一同为我这病入膏肓的江南,会一次诊。”
会诊?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中医诊断,讲究‘望、闻、问、切’。”灵素的声音,不疾不徐,“今日我等便借这佛门宝地,效仿先贤为这江南大地行一次四诊之法。”
“其一,为‘望’。”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大殿之外,那依旧在城中,四处弥漫的瘟疫的阴影。
“诸位,请望。望那哀鸿遍野的灾区;望那流离失所的百姓;望那一个个在病痛中绝望死去的无辜的生命。这便是我江南之‘色’。一种充满了死亡与绝望的灰败之色。”
“其二,为‘闻’。”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幽深。
“诸位请闻。闻那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尸体腐烂的恶臭;闻那无数家庭破碎之后,孤儿寡母在深夜里,发出的无声的啼哭。这便是我江南之‘声’。一种充满了,悲伤与怨恨的绝望之声。”
“其三,为‘问’。”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的锐利!
“本官想问问,在座的各位。问问你们这些食君之禄,身负皇恩的父母官;问问你们这些家财万贯,富甲一方的生意人。”
“朝廷下拨的百万赈灾银两,为何会不翼而飞?”
“那本该救济灾民的五十万石粮食,为何会在粮仓之中,发霉腐烂?”
“而那些本该活下去的鲜活的生命,又为何会成批成批地,倒在这本应是鱼米之乡的富饶土地之上?!”
她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所有心中有鬼的人的心上!
他们的脸色,瞬间煞白!
“至于这最后的一‘切’……”
灵素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便由本官亲自动手。为各位切开这早已腐烂生疮的……江南之‘脉’!”
“看看那里面,究竟流淌着怎样肮脏的……脓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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