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冉闵，魂定中原 第20章 釜底抽薪

江北那场声势浩大的“华夏祭典”，如同最后一记无形的重锤，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彻底敲碎了江南防线最后一点勉强维持的、虚假的平静。那磅礴的歌声，那冲天的气势，那庄严的仪式感，不仅仅是对岸敌军**裸的武力炫耀，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一个新的时代，一种新的秩序，即将随着他们踏浪渡江，强加于这片延续了数百年偏安局面的土地。

桓温站在江陵城头，即便不用那架珍贵的千里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岸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那不是简单的军队集结，而是一种混合了强大武力、明确理念和旺盛士气的“势”，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洪水，即将破闸而出。军报如同雪片般从各地飞来，堆满了他的案头，但内容却大同小异，字里行间透出的尽是坏消息：军心涣散速度加快，士气低迷至谷底，营中怨声载道，小股士兵溃逃事件已从偶发变成频发，甚至出现了整队士兵在低级军官带领下，趁着夜色掩护，驾着巡逻的快船，公然投向北岸的严重恶**件！而江陵城内，更是人心惶惶，物价早已飞涨到离谱的程度，关于北军即将渡江、城破在即的流言愈发猖獗，无法遏制，稍有家产的富户举家逃亡的现象已难以遏制，整个城市弥漫着一种末日降临前的疯狂与绝望。

他知道，已经到了必须做出最终决断的时刻，不能再有丝毫的犹豫和侥幸。继续分兵把守漫长的江岸，在士气如此低落、技术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只会被士气如虹、战术灵活多变、手段层出不穷的玄甲军逐个击破，如同摧枯拉朽般，最终耗尽他本就不算充裕的兵力。届时，不仅外围据点不保，连江陵这座核心堡垒也会因为兵力分散而变得脆弱不堪。唯一的生机，在于壮士断腕，集中所有力量，握成一个拳头。

深夜，征西大将军府议事堂，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厚的帷幕遮盖，防止灯火外泄，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室内，仅有桓温最核心的几名幕僚和高级将领被紧急召集于此，人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桓温没有像往常那样端坐在主位之上，而是站在那张巨大的、标注着敌我态势的《江防图》前，背对着众人。地图上，代表玄甲军的蓝色箭头已经从西陵、夷陵等多个方向，如同毒蛇般死死地指向江陵，江北的大片区域几乎已被蓝色覆盖，而江南，除了江陵等少数几个核心据点还勉强标注着晋军的旗帜，大部分区域已经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或者被打上了代表失守、混乱、联系中断的刺眼朱红叉号和问号。

“局势，诸位都已清楚。”桓温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那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无须讳言，我军新败，士气受挫，江北烽燧尽失，门户已然洞开。冉闵挟新胜之威，举‘华夏’之帜，水陆并进，兵锋直指江陵。其势……甚锐。”

他停顿了一下，给众人消化这残酷现实的时间，也让那股无形的压力在每个人心头沉淀。然后，他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若继续分兵把守各处江防，无异于抱薪救火，徒耗兵力，正中敌军下怀。为今之计，唯有……”

他猛地一挥手，手臂带着决然的气势，重重地指向地图上那个被无数蓝色箭头包围的、代表江陵的标记：“收缩防线，放弃所有外围据点，集中一切可集中之兵力，退守江陵！以此坚城为核心，与敌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原本就压抑无比的堂内，瞬间一片哗然！尽管在座众人对严峻局势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桓温做出放弃西陵、夷陵等所有外围屏障、全面退守孤城的决定，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惊肉跳！这无异于将整个荆州的命运，乃至江东的门户，完全寄托在一座城市的存亡之上！

“大将军！不可！万万不可啊！”一名资历颇老、头发花白的水师将领率先急声反对，他脸色涨红，语气激动，“放弃所有外围，则江陵顿成孤城，水路粮道如何保障？陆路补给线亦被切断！敌军可肆意合围，四面攻打，我军坐困愁城，外无援兵，内……内恐生变，岂非自陷死地？这与束手待毙何异？”

“是啊，大将军！还请三思！”另一名文官模样的幕僚也鼓起勇气出言反对，语气虽然委婉，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江陵虽坚，然久守必失！古来围城之战，鲜有善终。是否……是否应即刻向建康求援，或…或考虑向后方…转移……”他终究没敢直接说出“撤退”或“放弃”二字，但那闪烁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求援？”桓温猛地打断他，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建康那些诸公，那些高坐庙堂、清谈玄理的名士们，此刻只怕正在争论是该下诏问责于我桓温指挥失当，还是该暗中遣使，与冉闵媾和，以保全他们的富贵荣华！援军？痴心妄想！指望不上！”他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住那名提议转移的幕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厉，“转移？放弃江陵？说得轻巧！江陵一失，则荆州门户洞开，敌军水师可顺流直下，直逼建康！届时，长江天险尽归敌手，我等皆为千古罪人！还有何颜面去见江东父老？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先帝？”

他几步走到地图前，用手指重重地、反复地点在江陵的位置上，仿佛要将那里戳穿：“江陵，城高池深，粮草充足（他刻意忽略了存粮已日益减少的事实），乃是我军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堡垒！冉闵欲速战速决，凭借锐气一举而下，我偏不让他如愿！我偏要将他拖入旷日持久的围城战！消耗其锐气，疲惫其士卒，等待其生变！”

他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敌军虽强，然其势虽盛，其心未一！新附之石虎旧部，岂能与玄甲军主力铁板一块？慕容翰等胡将，难道就与冉闵、王猛全无芥蒂？王猛计谋百出，然久战不下，粮草转运艰难，内部岂无龃龉？此，乃我军反败为胜之唯一契机！”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长史袁乔起身，他知道此刻必须坚定地支持桓温，否则军心立刻便会崩溃。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地分析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如今之势，犹如壮士断腕，痛彻骨髓，却可保全性命。放弃外围，看似退缩，实则是为了集中全力，护住心脉。只要江陵不破，我军主力犹存，则江东局势，尚未可知。依托坚城，消磨敌军锐气，同时可派小股精锐不断袭扰其粮道，离间其内部。待其师老兵疲，或将帅生疑，或后勤不济，则是我军雷霆反击之时！届时，胜负犹未可知！”

桓温赞许地看了袁乔一眼，这位首席谋士的关键支持，至关重要。他不再给其他人反对的机会，立刻开始部署，一道道命令，清晰而冷酷，标志着他的战略从积极的攻势防御，彻底转变为被动的核心据点龟缩防御，赌上了所有的国运：

“即日起，执行‘釜底抽薪’之策！第一，放弃西陵、夷陵、公安等所有外围据点，所有守军及可用之粮草、军械、船只，全部撤回江陵。带不走的，一律就地焚毁，绝不能资敌！一颗粮食，一支箭，也不能留给冉闵！”

“第二，水师主力不再寻求与敌在开阔江面决战，全部退入江陵内河水寨，依托岸防工事，协同守城。保存实力，以待时机。”

“第三，城内立即实行最严格的军管，许进不许出！严查奸细，统一调配所有粮草物资，做好长期固守之准备。有敢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第四，派出多路精锐信使，不惜一切代价，突围前往建康，向朝廷陈明此间利害，请求援军——即便希望渺茫，亦需尽力而为！更要让朝廷知晓我等死战之决心，督促其摒弃内斗，一致对外！”

众将幕僚见桓温决心已定，且分析确有道理，虽心中依旧忐忑不安，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但在桓温积威之下，也只能凛然遵命。一种悲壮而绝望的气氛，在议事堂内弥漫开来。

“诸位，”桓温最后沉声道，目光再次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最后的疯狂，“此战，已非简单的疆土之争，更是存亡之战！退守江陵，已是背水一战，再无退路！望诸位同心协力，共渡难关！若有畏战通敌、临阵退缩者，休怪本将军剑下无情！”

“谨遵大将军令！”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在密闭的堂内回荡，带着一丝颤抖，更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

会议散去，众人带着沉重的心情，匆匆离去执行这关乎生死的命令。偌大的议事堂，瞬间变得空荡，只剩下桓温一人，以及那盏在桌案上跳跃的、昏黄如豆的孤灯。

他缓缓走到案几前，拿起那架陪伴他多年、见证了无数辉煌与挫折的千里镜。冰凉的铜管触手生寒，光滑的镜片上，映出他此刻疲惫却坚毅、眼角布满细密皱纹的面容。

他再次举起千里镜，望向江北。对岸的营火，依旧连绵如星河，那《渡江歌》的余韵，仿佛还在江风中隐隐飘荡，如同索命的魔咒。

但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有丝毫的动摇和恐惧，只剩下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绝。他已经赌上了一切，没有回头路可走。

“冉闵…王猛…”他对着虚空，仿佛在与那看不见的、却无处不在的对手进行最后的对话，“你们赢了烽火，赢了人心初步…但想拿下江陵，想踏平江东…”

他的手指紧紧扣住千里镜的铜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发白，微微颤抖，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与敌偕亡的力量：

“……还得问过我桓温手中的剑，问过我江陵城头数万将士的血肉之躯！”

“烽火已熄…”他放下千里镜，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座被无数蓝色箭头重重包围、仿佛随时会被吞噬的孤城，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开始。”

江陵，这座荆州的治所，江南的巨邑，即将迎来它命运中最残酷、最血腥的一次考验。而江北的冉闵和王猛，也必将为他们宏大的“华夏”蓝图，在这座凝聚了桓温最后意志的坚城之下，付出前所未有的惨烈代价。

时代的洪流，在此碰撞，激荡起的，将是滔天的血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