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冉闵，魂定中原 第91章 风波骤起

七月的长安，仿佛被扣在了一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蒸笼里，闷热得令人窒息。烈日毫无怜悯地炙烤着青石板街道，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晃动的热气，连平日里声嘶力竭的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断断续续的嘶哑。然而，比这酷暑天气更加燥热难安、暗流汹涌的，是潜藏在帝国心脏——长安城深处的人心，是新旧观念与利益激烈碰撞所积蓄的能量。

新科进士们授官赴任的文书，由吏部加急发出，如同一块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仅仅三天之后，其引发的剧烈波澜便汹涌而至，狠狠地拍打着新政的堤岸。

尚书省那庄严肃穆、象征着帝国最高行政权力的朱漆大门前，冰凉的汉白玉铺就的台阶上，此刻竟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人。他们并非寻常喊冤的百姓，而是身着锦袍、头戴进贤冠、气度不凡的士族官员及其家眷、门生故旧，代表着盘根错节的旧有势力。为首之人，乃是太原王氏的族长王澄，一位年过花甲、在士林中素享清誉、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老臣。此刻，他早已没了平日的雍容气度与沉稳风范，老泪纵横，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卷颜色泛黄、边缘已被虫蛀得斑驳不堪、象征着家族千年传承的绢帛——那是王氏传承有序、引以为傲的族谱。

“陛下！陛下啊——！”王澄的声音凄厉悲怆，带着一种世家门阀特有的、遭受了莫大屈辱与颠覆的悲怆，他竟不顾体统，以额抢地，重重磕在冰冷坚硬、毫无温度的汉白玉阶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咚咚”闷响，一缕刺目的鲜血顿时从他布满皱纹的额角渗出，蜿蜒流下，染红了身下象征皇家威严的纯净白玉，“想我太原王氏，自汉末以来，诗礼传家，名臣辈出，王司徒、王右军……辅佐历代帝王，功在社稷，德泽乡里！如今……如今竟要受一介牧奴之子管辖？这……这让我等千年世家，颜面何存？礼法何存啊？！纲常颠倒，贵贱混淆，国将不国矣！”

他口中的“牧奴之子”，指的正是新科进士中那位出身匈奴部落、性情直率、如今被任命为太原郡某县县丞的赫连勃。在王氏这样的顶级门阀看来，让一个昔日被他们视为“胡奴”、“牧羊儿”的人，来管理他们祖籍所在的、王氏根系盘踞的乡里，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他们累世积累的清誉、地位与特权的公然践踏，是比刀剑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羞辱。

王澄身后，数十名来自不同世家大族、有着类似遭遇和担忧的代表，也纷纷叩首哭诉，言辞激烈，涕泪交加，将新科举制抨击得一无是处，称其“混淆贵贱，颠倒纲常”，是取乱之道，是亡国之兆。他们跪伏的身影在烈日的炙烤下显得执拗而悲壮，那斑斑血迹与声嘶力竭的哀嚎声，形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与煽动性的画面，迅速在长安官场、士林乃至市井中传播开来，引发了一场巨大的舆论地震与信任危机。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风沙漫天的陇西，新任陇西郡丞慕容翰，也正面临着远比长安的口水官司更为具体、更为凶险的处境。

陇西地瘠民贫，胡汉杂处，情况复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慕容翰到任后，并未急于树立官威，住进宽敞的官邸，而是秉持冉闵“依法治国、均平土地”的旨意，带着几名通晓文墨、熟悉当地情况的吏员和少量护卫，风尘仆仆地亲自下乡，翻山越岭，开始清丈土地，核实田亩，以推行关乎国计民生的《均田令》。

工作推进得异常艰难，阻力重重。当地豪强（既有汉人地主，也有羌、氐部落头人）对此百般阻挠，或隐匿田产，或虚报数字，或煽动无知乡民抗拒丈量，软硬兼施。这日，慕容翰带队清查至一处名为“野狐沟”的地方，这里地势相对平缓，有溪流经过。根据州府旧档和众多汉民的血泪申诉，这里原本是数十户汉民世代垦殖的农田，近年来却被附近一个势力颇大、与慕容部还有些远亲关系的羌族头人强占，改为了其部落的私人牧场，汉民流离失所，申诉无门。

慕容翰依法传唤那头人，出示州府存档的地契和汉民联名诉状，严令其限期退田，并赔偿汉民损失。那头人表面唯唯诺诺，表示需要时间与族人商议，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与怨毒。

当晚，月黑风高，万籁俱寂。慕容翰暂居的、由废弃驿站简单改建、防卫薄弱的官署，突然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借风势，干燥的木材和茅草迅速燃烧，火苗窜起数丈高，将半边漆黑的天空都映成了诡异而恐怖的橘红色，噼啪作响之声如同死神的狞笑。慕容翰与属下们从睡梦中惊醒，仓皇逃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简陋的官署、他们辛苦搜集整理的田亩册籍、文书档案在熊熊烈焰中迅速化为灰烬，火光映照着他们惊怒交加而又无助的脸庞。

混乱中，慕容翰不顾属下阻拦，多次逆着热浪冲入火场，试图抢救一些最为重要的文书。当他最后一次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几乎窒息，脸上满是烟灰，崭新的官袍也被飞溅的火星燎出几个焦黑的破洞，狼狈不堪地逃出时，他的手中，紧紧攥着几卷刚刚从火海边缘、尚未完全被吞噬的柜子里抢出的、关于“野狐沟”田产纠纷的核心原始田契和汉民血泪诉状！这些，是未来依法办事的关键证据！

天光微亮，大火终于被闻讯赶来的军民合力扑灭，只余下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和刺鼻的焦糊味，如同一个巨大的伤疤。慕容翰站在废墟的灰烬中，神情凝重如水，仔细地审视着这片狼藉。他在灰烬边缘、靠近官署后墙的地方仔细搜寻，忽然，他的目光被一截半熔的、在灰烬中闪着微弱金属幽光的东西吸引。他蹲下身，不顾烫热，小心翼翼地拨开灰烬和浮土，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半支箭矢。精铁打造的箭头已不知去向，或许熔化在了大火中，坚韧的木制箭杆也被烧焦了大半，变得脆弱不堪，但在残留的、靠近箭羽的杆身上，赫然刻着一个清晰的、线条流畅的徽记——一只展翅欲飞、姿态矫健的玄鸟，环绕着精致的云纹！慕容翰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徽记，他认得！在长安时，他曾在一些场合见过！那是长安城中，一个以经营边境贸易、与诸多胡族部落关系密切、家资巨万而闻名的汉人士族——河东柳氏的家族徽记！这支箭，无论从材质还是徽记的精细程度来看，都绝非陇西本地普通工匠或部落所能拥有和仿制！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将这场“意外”火灾的源头，指向了千里之外的长安！

副手凑过来一看，借着晨曦的光，看清了那徽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大人，这……这火……不是意外？！”

慕容翰将那半支带着灼热余温和阴谋气息的箭矢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因熬夜和烟熏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望着长安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无奈、又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对副手低声道，声音沙哑：

“看到了吗？这火……恐怕不只是从野狐沟烧起来的。真正的火源，或许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有人不想让我们在这里安安稳稳地推行新政，不想看到胡汉百姓能真正依律法享有自己的土地，和睦相处。他们想用这把火，吓退我们，烧掉这刚刚起步的《均田令》，也想……烧掉我们这些不识时务的人。”

他扬了扬手中那几卷侥幸抢出的、边缘焦黄卷曲的田契，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可惜，他们没能烧光。只要证据还在，只要我等一息尚存，这事，就没完。”

消息通过驿站系统，很快传回了长安。而当这则来自陇西的坏消息抵达时，冉闵正在华林园内，亲自审理一桩颇为奇特、却也极具代表性的案件。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向朝野展示一种新的、基于规则解决问题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