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冉闵，魂定中原 第68章 暗流与惊雷

夜色如墨，浓重而粘稠地笼罩着渭水两岸，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死亡气息的黑绒布，掩盖了所有的生机与动向。白日里震天的战鼓与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已然停歇，只有零星的、带着困倦的刁斗之声和战马偶尔因不安而发出的响鼻，点缀着这片大战前最后的、令人心悸的死寂。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寂静之下，一股足以改天换地的巨大暗流正在悄然涌动，奔腾。

长安东南方向，魏军大营灯火通明，人喊马嘶，工匠叮当作响，似乎正在为翌日拂晓发动更大规模、更猛烈的总攻做着最后的准备。周威严格按照冉闵的指令，将“明修栈道”的戏码演得十足逼真，他甚至命令士兵连夜赶制更多的、以假乱真的云梯和攻城塔模型，故意摆放在营寨显眼、能被城头窥见之处，并且增加了巡逻队的数量和频率，制造出大军调动、即将总攻的假象。

而真正的、决定性的杀招，则隐藏在长安城西，那片被深沉夜色和茂密芦苇荡完美掩盖的荒凉、泥泞地带。这里远离主战场，平时只有零星的巡逻队会路过，此刻却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

数以千计从周边村庄紧急征召而来、经过严格筛选的民夫，在魏军工兵指挥官、白衣营精于格物算术的学生以及杜洪手下那些沉默寡言却手艺精湛的工匠头目的组织下，如同辛勤而沉默的蚁群，开始了这项堪称奇迹的、与时间赛跑的隐秘工程。他们没有举火，凭借着头顶微弱的、时而透出云层的星光和手中简陋到极致的工具——铁锹、镐头、箩筐、撬棍，沿着早已被岁月和泥土掩埋、仅存于古籍零星记载和当地老人模糊记忆中的汉代漕渠故道，奋力地、悄无声息地挖掘着。

张举亲自坐镇指挥，隐藏在芦苇深处的一个临时搭起的、伪装成草垛的指挥点里。他身边围绕着几名从邺城带来的、脸上布满皱纹、对河流水性了如指掌的老河工，以及十几名白衣营中最擅长测量、算术和格物的年轻学生。这些年轻人手持罗盘、简易水平仪和长长的、涂了夜光材料的测量绳，在黑暗中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精准地确定着开挖的路线、深度、坡度和土方量。他们根据王猛提供的、王谦《关中水利考》中的珍贵记载，结合多次冒险的实地勘探和数据计算，硬是在极短时间内，计算出了引导水流冲击姚弋仲粮草囤积地所需的最佳路径和最低限度的工程量，力求高效而隐蔽。

姚襄派出的羌族斥候，如同真正的山林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游弋在广阔工程区域的外围。他们穿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衣服，脸上涂抹着泥浆，利用对这里一草一木的熟悉，轻易地避开了那些例行公事、无精打采的氐军巡逻队，并如同狩猎般，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几名可能察觉到异常声响或痕迹的氐军暗哨，将尸体拖入芦苇深处掩埋，确保了工程的绝对隐秘，如同在黑暗中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杀戮。

泥土被一锹一锹地、小心翼翼地挖出，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汗水浸透了每一个民夫和士兵的衣衫，晚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但没有人抱怨，甚至没有人交谈。他们只知道自己在参与一项足以决定战争走向、名留青史的壮举，一种沉重的使命感压在心头。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浓郁腥味和人群压抑的、沉重的喘息声。

与此同时，在魏军大营内，王猛静养的那个被严密保护的帐篷里。

伤势更重、至今仍卧床不起、但神志已然清醒的卢玦，也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当一名被特意安排、心腹的医官，将周威故意透露给他的、关于“水攻”计划的零星信息，结合外面隐约传来的、方向奇异的低沉号子声和泥土挖掘声告诉他时，这位年轻的、将典籍看得比生命还重的文士，激动得几乎要从病榻上挣扎起来，瞬间牵动了胸口和背部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龇牙咧嘴，额头上冷汗涔涔，眼中却闪烁着极度兴奋、近乎狂热的光芒。

“妙啊！妙极！真是鬼神之笔！”

他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狂喜与敬佩，几乎语无伦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这比暗度陈仓更妙！更高明！这是借水之力，行天威之罚！景略先生……这是要把当年韩信木罂渡军、奇袭安邑的故智，在这渭水之畔，重新演绎，而且……而且更添了几分……咳咳……鬼斧神工！因地制宜，古今并用！这已非单纯兵法，近乎于道矣！”

他仿佛看到了古籍中记载的、韩信那场经典战役的场面，与眼前这利用古渠、引导渭水、直击敌人要害的宏大计划重叠在一起。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智慧对蛮力的彻底碾压，是文明底蕴在战争艺术中的完美体现！这让他觉得，自己和王猛在咸阳火场中舍命守护的那些典籍，其所蕴含的智慧与力量，真正发挥了无可替代的、决定性的作用！文化的价值，在此刻得到了最辉煌的彰显。

然而，就在魏军的秘密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接近尾声之际，长安城内的姚弋仲，也并非毫无察觉。他那老练的战场嗅觉，让他闻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他虽然将主力放在了东南，但对城西，尤其是关系到粮草安全的漕运码头和几个主要草料场区域，也并未完全放松警惕，毕竟那是他羌骑的命根子。接连几天，派往西岸特定路线的巡逻队都有去无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引起了他越来越重的疑心。起初以为是逃兵，但频率太高了。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姚弋仲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内焦躁地踱步，眉头紧锁，如同困在笼中的猛兽，“冉闵用兵，向来虚实结合，难以揣度。他在东南闹出这么大动静，投入那么多兵力造势，莫非……莫非是疑兵之计？声东击西？西岸……西岸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失踪的巡逻队……”

他猛地停下脚步，召来了负责城西防务的一名氐人偏将和一名本族的羌人千夫长。

“西岸近日可有异常？仔细想，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姚弋仲沉声问道，目光如炬，盯着两人。

那氐人偏将一脸茫然，还有些宿醉未醒的样子：“回大将军，末将每日都按例派兵巡逻，并未发现大队魏军踪迹啊，一切如常。只是……只是前几批派出去的斥候，至今未归，许是……许是遭遇了狼群？或者是……逃散了？”他的声音缺乏底气。

那羌人千夫长则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他是姚弋仲的本族，知道更多不便公开的细节，低声道：“大将军，是有些不太对劲。有兄弟回报，说夜里似乎听到西边很远的地方，有奇怪的、持续不断的动静，像是……很多人在低声号子，还有挖土的沉闷声音，但距离太远，风向也不定，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而且，靠近河边的芦苇荡，有些地方好像有被很多人踩踏过的痕迹……”

“挖土？！很多人？！”姚弋仲心中猛地一凛！一个可怕的、他之前从未想过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那被焦虑充斥的脑海！他猛地冲到帐壁上悬挂的、相对简略的长安周边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城西的渭水河道和那些标注模糊的古河道标记！一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不好！冉闵……王猛……他们是想……水攻！！他们要在西边动手！！”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一下子湿透了内衫！他想起了一些关于汉代漕渠的古老传说，想起了西岸低洼的地势和自己囤积在那里的大量粮草！

“快！立刻加派兵马，不！你亲自带人！立刻前往西岸，尤其是古漕渠方向，给朕仔细搜查！一寸土地也不要放过！发现任何魏军民夫，格杀勿论！快去！！迟了就全完了！！”姚弋仲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中充满了惊恐与末日来临般的绝望，一把将那羌人千夫长推了出去。

然而，已经太晚了。就在他命令下达，那千夫长匆忙集结队伍，还没来得及出城的时候——

城西远处，漆黑的地平线方向，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如同万千闷雷在地下同时炸响、又如同大地本身在痛苦呻吟的轰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迅速变得震耳欲聋！仿佛有一条被囚禁了千年的水龙，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正咆哮着、翻滚着冲向人间，要吞噬一切！

紧接着，是地面传来的、清晰无比的、持续不断的震动感！仿佛有巨兽在脚下奔腾！

“轰隆隆——！！！哗——！！！”

巨响连绵不绝，如同天崩地裂！伴随着的是如同万马奔腾、海潮拍岸般恐怖的水流咆哮声！那声音是如此巨大，甚至隐隐压过了长安城内的任何声响！

姚弋仲心脏骤停，他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亲兵，跌跌撞撞地冲出自己的大帐，在亲兵的帮助下，手脚并用地冲上最近的一段面向西方的城墙，极力眺望。

只见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中，在微弱的星光和即将到来的晨曦微光映衬下，一道浑浊的、高达数丈的白色水线，如同凭空出现的、移动的巨大城墙，沿着低洼的古河道和挖掘出的引水渠，以无可阻挡、毁灭一切的气势，奔腾而来！洪水所过之处，茂密的芦苇荡被瞬间吞没、夷平，低矮的土丘被冲刷得无影无踪，姚弋仲设置在城西、囤积了羌军几乎全部粮草和大量军械的几处营寨、仓库，如同纸糊的玩具般，在洪峰的第一次冲击下，连片刻都未能支撑，便土崩瓦解！木质的栅栏、帐篷、粮囤、草料堆被轻易卷上半空，然后在狂暴、浑浊的水流中打着旋，迅速散架、沉没，消失不见。隐约还能听到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吞噬的士兵发出的、短暂而绝望的惨叫，随即被更大的水声淹没。

洪水并没有直接冲击长安那坚固无比的城墙主体，而是按照魏军精心引导的方向，猛烈地漫灌了城西的大片低洼区域，彻底切断了长安与西面的所有陆路联系，更严重的是，将羌军，乃至部分氐军赖以生存的、过冬的希望——大量粮草、草料，彻底毁于一旦！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的杂物和泡胀的粮食袋，一片狼藉。

望着眼前这片仿佛来自天灾的、毁灭性的景象，望着自己军队的命脉被如此轻易地、彻底地摧毁，姚弋仲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猛地扶住冰冷的城墙垛口，才没有当场栽倒。绝望、愤怒、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冉闵和王猛那鬼神莫测手段的惊悸，瞬间淹没了他。

“冉闵……王猛……尔等……好狠毒！好狠毒的手段！！！”

他咬牙切齿，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一丝无法掩饰的、穷途末路的恐惧，手指死死抠进城墙的砖缝，几乎要抠出血来。

他知道，长安的攻守局势，从这一刻起，被彻底颠覆了。缺粮，将成为悬在守军头顶的、最致命且无法摆脱的利剑。而原本就浮动不堪的军心，恐怕也即将随着这场人为的、精准打击的“天灾”，彻底崩溃。东方，天际露出了第一缕苍白无力的曙光。但那光明，对于长安城内的守军而言，却预示着更加黑暗、更加绝望、更加饥饿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