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冉闵，魂定中原 第70章 阵前孝经

姚弋仲以典籍为盾、威胁焚书的疯狂之举，确实起到了他预期的效果，如同一条毒蛇，精准地咬在了魏军的要害之上。魏军大营内，群情激愤，将领们怒火中烧，却又实实在在地投鼠忌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攻城掠地他们毫不畏惧，但面对那堆积如山的、承载着民族灵魂的典籍，谁也不敢轻言强攻，生怕自己成为千古罪人，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陛下！姚弋仲丧心病狂，竟行此天人共愤、人神不容之举！末将请令，率敢死之士，夜缒登城，定要在其举火之前，夺下那段城墙，将典籍抢救下来！”一名性情刚烈如火的老将须发戟张，出列抱拳，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眼中满是决死之意，恨不得立刻生啖姚弋仲之肉。

“不可！万万不可！”周威立刻出言反对，他眉头紧锁，语气沉重而焦急，“姚弋仲既出此策，必然在城头布下重兵，泼洒火油，严阵以待。且城头典籍堆积如山，遍布各处，连接成片，我军一旦接近，对方狗急跳墙，立刻举火，火借风势，瞬息便可蔓延，我等非但救之不及，反而成了逼迫焚书的罪人！届时如何向天下士人交代？如何对得起景略先生和卢主事他们在咸阳火场中舍命护书的一片苦心？我等纵是战死沙场，也难赎这毁灭文明之万一罪责啊！”

帐内顿时争论不休，主战者认为不能被敌人如此卑劣地挟制，当不惜代价强攻，以雷霆之势瓦解敌军，或许能抢救部分典籍；主缓者则忧心忡忡，认为强攻风险太大，几乎必然导致典籍尽毁，酿成无法挽回的文化浩劫，让魏军背上万世骂名。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帅位上面沉如水的冉闵和旁边软轿上闭目沉思的王猛身上，等待着最终的决断，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冉闵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坚硬的帅案，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目光则投向了软轿上仿佛与外界隔绝的王猛。王猛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紧闭的双眼下睫毛在微微颤动，深锁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正进行着剧烈的、超越病痛的思考。帐内将领们的争论声仿佛都离他远去，他全部的精力都用于在虚弱的身体支撑下，推演那破局的一线生机，寻找那条既能破敌、又能保全文脉的狭路。

突然，王猛猛地睁开双眼，那眼中虽然带着重伤未愈的疲惫与血丝，却骤然绽放出一种洞彻人心、看穿虚妄的智慧光芒。他没有去看那些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将领，而是直接望向冉闵，声音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掷地有声：

“陛下……姚弋仲……此举，是野蛮……对文明的……最卑劣挑衅，亦是其……穷途末路之……最后疯狂。若以刀兵......硬撼，正中......其下怀，即便胜......亦是文明之殇，正中其......嫁祸之计。当以......文明本身......对野蛮。以教化......之光，破其......疯狂之暗。”

冉闵心中一动，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景略有何妙策？直言无妨！”

王猛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营帐，望向了那座被典籍包裹、如同身着纸甲的长安城，缓缓道，语速虽慢，却思路连贯，如同溪流汇成江河：“他欲焚书......以胁我，我便......授书......以化之。他以文脉......为盾，欲乱我之心，玷污我之名，我便以......教化......为矛，直刺其......军心之涣散处，彰显我......道义之高地。”

他顿了顿，积蓄了一下弥足珍贵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请陛下......卸甲，弃刀，沐浴......更衣，素服......出营。携《孝经》......三百部，于......两军阵前，护城河畔......开讲！宣讲......孝道，弘扬......仁德，以圣贤之言......破其......疯狂之局！”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连一向沉稳如山、见惯风浪的冉闵都露出了瞬间的愕然之色。帐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闻所未闻的想法震住了，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神话。

阵前讲经？在敌军弓弩射程之内，在无数双充满杀意或茫然的眼睛注视下，在两军对垒、剑拔弩张的战场上，讲授《孝经》？这简直是亘古未有之事！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所有将领对战争的理解和想象范畴！这哪里是打仗？这分明是……

“先生！此计太过凶险！陛下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岂能轻涉险地？姚弋仲穷凶极恶，若趁机发箭暗算，或派死士突袭，如何是好？”周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语气焦急万分，充满了对冉闵安全的担忧。

“是啊陛下！此举无异于羊入虎口，自陷死地！万一有失，我军群龙无首，大势去矣！三军将士皆愿死战，何须陛下行此险招！”其他将领也纷纷劝阻，都觉得王猛此计虽奇，但实在太过行险，近乎儿戏，将帝王置于无可预测的危险之中。

王猛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坚定地看着冉闵，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与看穿本质的智慧：“姚弋仲......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射杀......阵前讲经、宣扬孝道之君，便是......自绝于天下人，自证其......蛮夷凶暴，不通仁义，其军......必顷刻溃散，其族......亦将不容于华夏。此乃......阳谋，攻心......之上策。陛下......乃华夏正统，承天命......抚万民，此行......正可彰显......仁德，瓦解......敌之斗志，争取......城内民心。刀剑......或可破城，然孝义......能服人心。此......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谓也。”

冉闵看着王猛那充满智慧与决绝、仿佛能燃烧生命的眼神，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明白了王猛的深意。这不是退让，也不是迂腐，而是以一种更高姿态的、超越单纯军事层面的、堂堂正正的进攻！将双方斗争的层面，瞬间从武力的对抗提升到了道义和文明的制高点！姚弋仲的野蛮威胁，在阵前讲授孝道、弘扬教化的举动面前，将会显得何等卑劣、可笑和不堪一击？此举不仅能最大限度地保护那些珍贵的典籍，更能如同一把无形的、却锋利无比的利刃，直刺长安守军和百姓心中最柔软、最朴素的伦理情感部分，从根本上瓦解对方的抵抗意志，争取那沉默的大多数！这是真正的“诛心”之策！

“善！”冉闵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彩，那光芒中不仅有帝王的决断，更有一种对开创前所未有之局面的兴奋与信念，“便依景略之策！周威，立刻去准备《孝经》！要最好的版本，以最快速度刊印备齐，数量只许多，不许少！张举，立刻挑选白衣营中学识渊博、口齿清晰、胆气过人者，稍后随朕同往！其余众将，各归本位，按兵不动，没有朕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陛下！三思啊！”众将还想再劝，脸上写满了忧虑。

“朕意已决！”冉闵斩钉截铁，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往无前的勇气，“若能以此法保全文脉，收服民心，消弭兵祸，减少杀戮，朕便是冒些风险，又何足道哉！此非一人之安危，乃关乎文明之传承，天下之人心，后世之评说！执行命令！”

看着冉闵那坚定无比、仿佛散发着光芒的眼神和磅礴的气势，众将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只能压下心中的万般担忧，齐声应道：“遵旨！”声音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命令迅速被执行下去。很快，这个石破天惊的决定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魏军大营，甚至也通过某种渠道，隐约传到了长安城头。无论是魏军将士还是城上的守军，都被这不可思议的消息惊呆了，双方阵营中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茫然和等待，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霞光万道，给血腥的战场带来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宁静与壮丽，仿佛天地并未理会人间的纷争。

长安春明门外，护城河畔，出现了一幅足以载入史册、令后世无数人传颂与深思的奇景。

大魏皇帝冉闵，卸下了那身标志性的、染满征尘与血迹的玄色铁甲，解下了腰间的陌刀，换上了一袭没有任何纹饰、朴素无比的素白色儒生长袍，宽袍大袖，在晨风中轻轻摆动。他洗净了脸上的征尘与疲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桃木簪束起，神情平和而肃穆，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不是来征战沙场，而是来参加一场庄严的祭礼或是重要的讲学，身上再无一丝杀气，只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浩然之气。

他的身后，没有顶盔贯甲、手持利刃的武士，只有数十名同样穿着洁净白衣、手持书卷的白衣营学生。他们神情庄重，眼神清澈，抬着十几口沉重的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连夜赶印出来的、墨香犹存的《孝经》刻本。

在无数道惊愕、疑惑、震撼、茫然的目光注视下——有魏军将士担忧而敬佩的目光，有城头守军士兵难以置信、不知所措的目光，更有那些被驱赶上城头作为“人肉盾牌”的百姓那惶恐又带着一丝本能期盼的目光——冉闵缓缓走到护城河边，选了一块相对平整、毫无遮挡的草地，竟直接拂袖，席地而坐，姿态从容而自然，仿佛坐在自家庭院之中。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和地望向春明门城头，望向那些在典籍后面影影绰绰、表情各异的人影，运起内力，那经过战场淬炼的雄浑声音，不再充满杀伐之气，而是变得温和却无比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压过了清晨的微风和所有的杂音：

“长安城的父老乡亲们，坚守城池的将士们！朕，大魏皇帝冉闵，今日于此，非为征战，不为杀戮，只为讲学。讲我华夏千古不易之理，讲那人伦之本，德行之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真诚的沉痛与自责：“连日围城，刀兵相向，致使城中百姓饥馑困顿，将士们流血伤亡，父子相隔，夫妻离散，此情此景，实非朕之本意，亦乃朕之过也，未能早日平息干戈，解民倒悬。朕，在此向诸位致歉！”

说着，在所有人难以置信、几乎要惊掉下巴的注视下，这位威震天下、以武勇着称、杀伐决断的铁血帝王，竟然对着城头的方向，双手拱起，依足古礼，深深地一揖到地！姿态谦卑而诚恳，仿佛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需要安抚的万千子民！

城上城下，瞬间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响起。皇帝向被围的城池、向敌对的军民道歉？这简直是亘古未有之事！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帝王、对胜利者的认知！城头之上，姚弋仲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紧接着，更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冉闵直起身，从身旁学生手中接过一本崭新的《孝经》，缓缓展开，朗声开口道，声音如同洪钟，却又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温暖的力量：“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他竟然真的开始讲授《孝经》！而且是从开篇讲起，声音洪亮，字正腔圆，不仅讲解文字含义，还结合眼前战乱，讲述战火中对父母亲人的牵挂，对家庭团聚的渴望，对和平安宁生活的向往，对重建秩序、让父母得以安享晚年的期盼……他将经典的教义与最朴实的人伦情感、与眼前的现实困境联系在一起，声声入耳，句句叩心。

城头之上，姚弋仲气得浑身发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下令放箭，那会立刻坐实自己“射杀讲经之君”的残暴罪名，军心瞬间就会彻底瓦解。他身边的羌兵氐将们也面面相觑，手中的刀弓都不知该指向何处，放下的不是，举着的也不是，陷入了巨大的茫然。而那些被驱赶上城头的百姓，起初是极度的恐惧和茫然，但随着那温和而充满力量的讲经声，那关于“孝道”、关于“爱亲”、关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教诲传入耳中，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一些识字的老者听着那熟悉的圣贤之言，想起远方可能已遭不幸或在苦苦等待的儿孙，眼中流下了浑浊的泪水，低声跟着默念。就连不少守军士兵，听着那关于“不敢毁伤”、“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的教诲，再想起自己远方可能正在遭受苦难、或者日夜为自己担惊受怕的父母家人，紧绷的神经开始松弛，紧握兵器的手也渐渐松开，眼神中充满了挣扎、思念与对厮杀的厌恶。

朗朗书声，取代了战鼓与号角；孝道仁义，消弭着杀气与戾气。阳光洒在冉闵素白的衣袍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冲锋陷阵的猛将，而是化身为文明的宣讲者，道德的布道者，秩序的象征。

王猛坐在远处的软轿上，身上盖着薄毯，远远地看着这震撼人心、必将流传千古的一幕，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而疲惫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知道，这把由他构思、由冉闵亲手掷出的“教化”之矛，已经精准地、无可阻挡地刺入了敌人那看似坚固、实则内部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胜负的天平，正在向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彻底倾斜。人心的向背，在此刻，已然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