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冉闵，魂定中原 第63章 幼虎初啼

咸阳的战事虽已告一段落，但肃清隐匿的残敌、安抚惊魂未定的百姓、整顿混乱的秩序、修复残破的城池，各项工作千头万绪，如同乱麻。冉闵在处理繁重军国大事的间隙，偶尔也会在杜洪等熟悉本地情况的人的引路下，巡视城内。一方面是稳定人心，展示新朝气象，另一方面也是想更深入地了解这片即将由王猛治理、未来作为根基的土地的真实情况。

这一日，秋高气爽，阳光正好，他在杜洪的引路下，来到了城南一片相对完好的区域。这里曾是咸阳城内汉人工匠、小商贩聚居的里坊，虽然也经历了战火的波及，坊墙有所破损，但破坏程度相较于城东和核心区域要轻一些。一些幸存的百姓，在魏军士兵的帮助和维持下，正在清理着自家门前的废墟，修复着被砸坏的门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小心翼翼的张望，以及一丝对重新开始生活的微弱期盼。

在一个由魏军临时搭起、几名老卒和本地招募的妇人负责的粥棚前，冉闵停下了脚步。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多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他们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破碗陶罐，眼神空洞而麻木，只有轮到分发那稀薄却能保命的粥水时，才会闪过一丝渴望的光芒。

就在冉闵默默观察着这民生多艰的景象时，他的目光被队伍末尾一个略显特殊的身影吸引。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岁的男童，虽然同样衣衫破旧，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脸上也带着明显的菜色，但他的身姿却挺得笔直，排队时安静地等待着，不推不搡，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躁动不安或低声哭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早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兽般的警惕，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更让冉闵注意的是，这男童的腰间，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空空如也或者别着玩耍的木棍，而是别着一卷用麻绳小心系着的、看起来颇为古旧甚至有些残破的竹简，尽管竹简本身也显得年代久远，边角磨损严重，但他却像护着宝贝一样，不时用手去触摸一下，确认它的存在。

“那孩子是？”冉闵低声问身旁因腿伤而拄着根木棍的杜洪。

杜洪顺着冉闵的目光望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既有怜悯，也有一丝顾虑，压低声音道：“回陛下，那孩子……说来也是可怜人。他叫苻坚，是……是苻健的同族孙辈，论起来是族孙，其父早亡，这一支在氐族宗室中并不显赫，甚至有些没落。城破时，混乱之中，他与其母失散，被老朽手下的工匠在一条堆满杂物的暗巷里发现，当时他正死死护着这卷竹简，饿得晕了过去，嘴里还喃喃念着‘书……母亲的书……’。老朽见他年幼无知，又是汉母所生（其母疑似被掳或嫁入氐族的汉人女子），不忍其死于乱军，便将他收留在工棚里，帮着干点传递工具、打扫的零活，换口饭吃，苟全性命。”

“苻健的族孙？名叫苻坚？”冉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胜利者的巡视中，遇到苻氏的族人，而且还是这样一个气质特殊、处境微妙的孩子。苻健刚死在自己刀下不久，其族孙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眼前，历史的巧合与残酷，莫过于此。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边不同于寻常的注视，那名叫苻坚的男童转过头，目光与冉闵对上。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立刻惊慌地躲闪或露出畏惧乞怜的神色，而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他仿佛从冉闵的玄甲、气度以及周围人的态度中，认出了这位的身份（或许是杜洪事先叮嘱过，或许是他天生的敏锐），小小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本能地感到紧张，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恢复了那种异乎寻常的镇定，甚至学着大人的样子，朝着冉闵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带着试探性地点了点头，算是行礼，动作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劲儿。

这份超越年龄的沉稳、胆识与自制力，让冉闵心中微微一动，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兴趣。他示意杜洪将孩子带过来问话。

苻坚走到冉闵面前，在数步之外停下，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再次按照记忆中并不标准的礼仪向冉闵躬身行礼，声音清亮却因紧张和干渴而有些涩哑：“罪……罪民苻坚，参见天王。”他显然还不习惯这个称呼，也有些不确定自己作为“罪臣之后”的身份该如何界定，措辞带着谨慎。

冉闵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一种平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打量着他。这孩子眉目清秀，鼻梁高挺，虽然面带饥色，显得瘦弱，但骨骼粗大，肩膀较宽，看得出底子不错，是块好材料。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瞳孔深处带着一种天生的倔强、审慎和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不甘人下的神采。

“你腰间的竹简，是什么书？为何如此珍视？”冉闵放缓了语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威严吓到这孩子，如同寻常长辈般问道。

苻坚犹豫了一下，小手紧紧攥了一下竹简，似乎在下定决心，还是解下竹简，双手高高举起，呈给冉闵：“是……是《孝经》。是母亲从小教我的，也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提到失散不知所踪的母亲，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闪过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深沉的悲伤与思念，但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了过去。

冉闵接过竹简，触手是竹片冰凉的质感。他打开一看，果然是《孝经》，字迹是标准的汉隶，工整清秀，但竹简本身已颇为古旧，表面光滑，边角磨损严重，显然被主人反复摩挲、翻看了无数次。一个氐人族孙，在如此境地下，如此珍视并随身携带汉家经典，并且是由母亲传授，这其间的意味，颇值得玩味，也隐约指向了某种未来融合的可能。

“你识字？读过不少汉家书？”冉闵将竹简递还给他，语气温和。

苻坚接过竹简，如同接过珍宝，小心地、熟练地重新系回腰间，点了点头，声音稍微稳定了些：“母亲教过一些。她说过……多读书，能明事理，知荣辱，辨是非……将来……无论身处何地，总有用处。”他说话很有条理，措辞也显得比同龄人成熟得多，显然受过良好的启蒙教育。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走来，在冉闵耳边低语了几句。是邺城来的信使，带来了太子冉智写给父皇的家书，询问战事平安，以及一些宫中的日常消息。

冉闵心中一动，看着眼前这个沉静早慧、身世复杂的少年，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看向苻坚，沉吟片刻，仿佛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开口道：“苻坚，你既识字，知礼，又颇沉稳，不像寻常稚子。可愿跟随在朕身边，做个……伴读？闲暇时亦可听讲学习，增长见识。”

这话一出，不仅杜洪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连苻坚自己也明显大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冉闵，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极不平静。作为苻健族孙，国破家亡，没有被清算处死，甚至没有被投入监牢，已是万幸，竟然还能被敌国的皇帝、杀族亲的仇人留在身边，作为伴读？这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陛下，这……此子身份特殊，留在身边，恐有不便……”杜洪忍不住想劝阻，觉得此举太过冒险，充满了不确定性。

冉闵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目光依旧看着苻坚，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怎么，不愿意？觉得跟在朕身边，不如在工棚自由？”

苻坚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再次跪下，这次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破釜沉舟般的决然：“罪民……苻坚，愿意！谢天王不杀之恩，谢天王……不计前嫌，栽培之德！”

他很聪明，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喜或惶恐，而是直接表达了接受和感激。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以及他这一支脉，在国破家亡后，唯一可能的出路，甚至……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通往完全不同世界的机遇。他选择了抓住它。

冉闵点了点头，对杜洪道：“带他下去，找身干净合体的衣服给他换上，让他好好吃顿饭。稍后，让他到朕的行辕来，朕有些话要问他。”

“老朽……遵旨。”杜洪虽然心中仍有疑虑和担忧，但还是领命，看向苻坚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看着杜洪带着依旧有些懵懂却强作镇定、努力跟上步伐的苻坚离去，冉闵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如同望穿了时间的迷雾。将敌人的族孙、一个身负血统和仇恨的孩子留在身边，看似冒险，但何尝不是一种强大的气度与自信的体现？更何况，这个叫苻坚的孩子，身上有种不同于寻常胡族子弟的沉静气质与对汉文化的认同。若引导得当，悉心栽培，或可成为未来安抚氐族、化解仇恨、乃至推动胡汉融合的一步颇具远见的闲棋。这步棋，或许现在看不出太大效用，但十年、二十年后，谁又可知能产生何等影响？

正如慕容恪所言，对氐族残余，不能一味赶尽杀绝，分化、招抚、乃至“教化”，或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这个苻坚，就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而远在邺城的太子冉智，年纪与苻坚相仿，正是需要伴读和了解世事的时候。让这个经历过国破家亡、见识过底层苦难、早慧沉静的氐族少年作为伴读，或许也能让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太子，早些了解这世间的复杂、战争的残酷与民生的疾苦，磨砺心性。

这头年幼的猛虎，其未来将会走向何方？是泯然众人，是成为隐患，还是真能如冉闵所期望的那样，成为连接胡汉的桥梁？冉闵不得而知，但他愿意播下这颗种子，给予土壤和机会，静待其变。乱世用才，唯才是举，无论其出身如何。这，或许也是一个立志统一华夏、开创前所未有之局的帝王，应有的胸襟、魄力与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