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冉闵，魂定中原 第57章 血火朱雀门

咸阳内城，朱雀门前，已然化作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血肉磨坊。空气中弥漫的硝烟、血腥和焦糊味，比之外城更加浓烈数倍，几乎凝成实质，呛得人睁不开眼睛，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王猛指挥的魏军先头部队，与杜洪率领的、由汉人工匠和敢死之士组成的队伍合兵一处，对这座内城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城门发起了悍不畏死的轮番冲击。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错，发出令人心悸的嗖嗖声；滚木擂石从高高的城墙上不断砸下，带着沉闷的呼啸，将试图靠近的魏军士兵连人带盾砸成肉泥；烧沸的金汁（粪便、毒液混合物）被倾泻而下，恶臭扑鼻，沾之即烂，城下瞬间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

然而，他们遭遇了自攻城以来最为顽强、也最为诡异恐怖的抵抗。

守卫朱雀门的，是苻健的侄儿，以天生神力、勇武绝伦和性情残暴着称的氐将苻生，以及他麾下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面军”。这些士兵个个都是从氐族各部中精选出的彪形大汉，悍不畏死，脸上戴着用厚重青铜打制、雕刻成青面獠牙、狰狞鬼怪形状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在面具眼洞后闪烁着嗜血凶光的眼睛。他们身披双层重甲，作战时不仅不发出人类应有的呐喊，反而发出一种如同地狱恶鬼咆哮般不似人声的嚎叫，状若疯魔，往往完全不顾自身伤亡，以同归于尽的打法疯狂反扑，给进攻的魏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惨重的伤亡。几架好不容易在箭雨掩护下运抵城下的攻城槌，在鬼面军精准的火箭和劈头盖脸泼下的滚油攻击下，相继起火损毁，操作槌车的士兵非死即伤，焦黑的尸体堆积在槌车周围。

“将军！他们的面具太坚固，寻常箭矢难伤！角度稍偏就被弹开！滚木擂石也效果不大，他们结阵硬抗！”一名满脸是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的魏军队率，踉跄着退到王猛所在的临时掩体后，嘶声汇报，声音中充满了愤懑与无奈。

王猛伏在一处半塌的、曾经是某家店铺的坊墙后，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透过弥漫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硝烟，死死盯着城门楼子上那些晃动的、在火光映照下更显阴森恐怖的鬼怪面具。他注意到，这些鬼面军在移动或转身时，那青铜面具的眼洞处，在特定角度下，会反射出一点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来自下方火把或远处火焰的亮光。显然，为了保持必要的视野和透气，那眼洞无法做得太小，而这，或许就是瓦解这支魔鬼军队的突破口！

“杜老！”王猛猛地转头，对身旁同样焦急万分、拳头攥得发白的杜洪喊道，声音急促而清晰，“我们的‘火牛’还有多少？立刻清点！”

杜洪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缴获的氐人战马还有四十三匹，火油也还有一些，足够浸透毛毡！先生是想用火牛阵，冲乱他们的城门防御阵型？”

“来不及再造更坚固的冲车了！必须立刻打开缺口！”王猛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就用火牛阵，不惜代价，冲垮他们！同时，传令所有弓弩手，集中起来，不要射他们的身体和厚重面具，专射他们的眼睛！瞄准那反光的眼洞！给我把箭壶里的箭，都照准了那里射！”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招，火牛阵若控制不好，受惊的火马可能冲乱己方阵型，甚至反伤自身。但此刻，内城核心区域冲天的火光和百姓凄厉得已经不似人声的哭嚎，如同烧红的鞭子般，一下下抽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良知和神经，他们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等待了！

“工匠队的！跟我上！”杜洪嘶哑着嗓子大吼一声，幸存的汉人工匠们立刻展现出惊人的效率和平日里锤炼出的协作精神。一匹匹被缴获的氐人战马被迅速蒙上眼睛，防止它们因看到火焰而提前受惊，粗糙的毛毡被浸透火油，披在马背上，马尾上也绑上浸油的麻絮。随着杜洪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声令下：“点火！驱赶！”工匠们同时点燃了马尾和毛毡！

“唏律律——！” 吃痛受惊的战马顿时发出凄厉的悲鸣，如同数十团巨大而失控的移动火球，带着一往无前的疯狂势头，朝着朱雀门下密集的鬼面军阵地发起了死亡冲锋！火焰灼烧皮毛的噼啪声、战马痛苦的嘶鸣声、蹄声如雷，构成了一幅悲壮而恐怖的画面！

“放箭！掩护火牛！目标，鬼面眼洞！” 王猛同时厉声下令，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早已准备就绪的魏军弓弩手，在军官的指挥下，迅速调整角度，屏息凝神，将目标牢牢锁定在那些在火光摇曳下不时闪烁的、微小的鬼面眼洞反光上。一时间，特制的、箭簇更为尖锐的破甲箭矢如同密集的飞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覆盖向那一个个在晃动中难以捕捉的目标！

“噗嗤！”“啊——我的眼睛！”“呃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尽管鬼面军悍勇，重甲护身，但眼睛终究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突如其来的火牛冲阵本就让他们严密的阵型大乱，人马互相践踏，而专射眼窝的冷箭更是防不胜防！不断有鬼面军士兵捂着脸，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倒下，那平日里令敌人胆寒的狰狞面具，此刻反而成了阻碍他们视线和灵活反应的累赘。青铜面具内部空间狭小，血液和眼球组织液瞬间糊满内壁，带来更深的恐惧与混乱。阵脚终于开始松动，出现了明显的缺口！

“就是现在！撞门！全军压上！” 王猛看准时机，猛地从掩体后站起，亲自督阵，指挥着最后一批扛着沉重撞木的、最为精锐的魏军甲士，冒着城头零星的箭矢和滚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到了剧烈颤抖的朱雀门下！

“咚！咚！咚——！”

沉重的撞木，在数十名壮硕士兵的合力肩扛下，一下又一下地、带着魏军全军的怒火与意志，猛烈地冲击着包裹着厚重铁皮的巨大城门！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而震撼人心的巨响，仿佛巨神在擂动战鼓。城门在剧烈地颤抖、呻吟，门后的粗大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灰尘和碎木屑从门缝中簌簌落下。

城楼上的苻生见状，气得暴跳如雷，三尸神暴跳，他一把推开身旁的亲兵，亲自抢过一把需要三石之力才能拉开的强弓，搭上狼牙箭，连连向下俯射，箭矢带着尖锐的呼啸，力道惊人！但都被护卫在王猛周围的盾牌手拼死用厚重的包铁木盾挡住，箭簇深入盾牌，发出“夺夺”的闷响，盾牌手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却寸步不退！

“轰隆——！！！咔嚓！”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仿佛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以及木材彻底断裂的刺耳声音，厚重的朱雀门终于被从中撞开一个巨大的、足以容纳数人并行的豁口！断裂的门栓和破碎的木块向内飞溅！

门后的景象，瞬间如同画卷般展开，映入了所有冲锋将士的眼帘——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街道或广场，而是一个被临时强行清空、搭建起一座高大泥土祭坛的广阔区域。祭坛由泥土和木材粗糙垒成，上面堆满了如同小山般的竹简、帛书、纸卷……那是氐兵从咸阳各处官署、学宫、乃至私人藏书处疯狂搜刮来的华夏典籍！而祭坛之下，更是触目惊心：成千上万的汉民百姓，被绳索串联着手臂，如同待宰的羔羊，被凶恶的氐兵用刀枪驱赶着，围在祭坛四周，哭喊声、求饶声、幼儿的啼哭声震天动地。一些靠近祭坛边缘火堆的百姓，衣衫已经被飞溅的火星点燃，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试图压灭火焰，却往往被身边的氐兵无情地踢打回去。

祭坛最高处，站着一个身披华丽兽皮袍、头戴象征氐秦皇权的金冠、面容因绝望、愤怒和毁灭**而极度扭曲的中年男子——正是氐秦皇帝苻健！他手中高举着一支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火把，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穷途末路的疯狂、国破家亡的怨恨和想要拉一切陪葬的狞笑，俯瞰着刚刚冲进城门的、气喘吁吁的魏军将士。

“哈哈哈！你们这些魏狗！来得正好！”苻健的声音因情绪的极度亢奋而嘶哑变形，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意味，“看到了吗？这些都是你们汉人视若性命的圣贤书！是你们的根！是你们的魂！今天，朕就让它们，还有这些卑贱的汉奴，一起为朕的大秦殉葬！让你们在灰烬里，去找你们的天王，找你们那所谓的华夏时代吧！”

他狂笑着，手臂猛地挥动，就要将那支象征着文明浩劫的火把，狠狠掷向那堆积如山、无比珍贵的典籍！

“住手！”王猛目眦欲裂，肝胆俱寒，厉声喝止，同时身形前冲，试图阻止！然而，距离太远，鞭长莫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只见一个穿着普通魏军士卒号衣、但身形略显单薄文弱的年轻男子，如同鬼魅般从混乱拥挤、惊恐万状的人群中猛地窜出，以惊人的、超越身体极限的速度扑向高高的祭坛！他的目标，并非站在顶端的苻健，而是祭坛上那一箱看起来最为古老、保存也最为完好的、用紫檀木匣盛放的竹简！

“《尚书》！是《尚书》古文孤本！那是……那是王侍郎（王谦）当年呕心沥血、根据天下残卷亲手修复校订的！不能烧！绝不能烧！”

那年轻文士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蕴含着无尽悲怆与决绝的悲鸣，不顾一切地扑在那箱竹简上，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死死地、紧紧地护住了它！是卢玦！他竟然不知何时，早已混入城中，潜伏至今，只为在这一刻，守护文明的薪火！

“找死！”祭坛旁负责守卫的氐兵侍卫见状，怒吼着挥刀便砍！锋利的环首刀刀刃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寒光，瞬间撕裂了卢玦单薄的号衣，深深地切入他的背部，鲜血如同压抑已久的喷泉般汹涌而出，染红了他身下冰冷的紫檀木匣，也染红了他那苍白却无比坚定、仿佛散发着圣洁光芒的脸庞。但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抱住书箱，任凭刀剑加身，剧痛钻心，竟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卢玦！！！”王猛看到这惨烈的一幕，只觉得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眼前一片血红！那是王谦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是华夏文化一脉相承的传承者，此刻却用如此决绝、如此惨烈的方式，守护着那微弱却永不熄灭的文明薪火！一股混合着悲痛、愤怒与无尽敬佩的热流冲上他的眼眶。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苻健的火把即将脱手、卢玦命在旦夕的瞬间——

“苻——健——！”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蕴含着滔天怒火与冰冷到极致杀意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又如同九天龙吟，猛地从刚刚被撞破的、烟尘弥漫的城门口炸响！声音雄浑无比，蕴含着无上的威严与力量，甚至瞬间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喧嚣、哭喊与火焰的咆哮！

一道白色的闪电，裹挟着无坚不摧的凌厉气势，冲破了弥漫的硝烟与跳跃的火光！冉闵，到了！

他骑在神骏非凡、通体雪白如龙的白龙马上，玄色铁甲之上沾满了征尘与溅射的、已然凝固发黑的血迹，但那双眼眸，却比万年玄冰还要冷冽，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灼人，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邪恶！他的目光如同两柄经过千锤百炼的实质利剑，瞬间跨越空间的距离，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祭坛上那个手持火把、状若疯魔的疯狂身影！

白龙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长空、充满暴戾与王者气息的激昂嘶鸣，前蹄在空中奋力刨动。冉闵手中的那柄狭长陌刀，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划破被烟尘与血腥污染的空气，带着一往无前、斩断一切的决绝，刀尖如同寒星，直指祭坛顶端的苻健：

“你的咸阳，已经没了！你的负隅顽抗，到此为止！现在，该清算你焚城屠民、戕害文明的罪孽了！朕的时代，不需要你用焚书屠城这等野蛮行径来祭奠！”

真正的、决定关中命运的对决，在这一刻，于血与火交织、文明与野蛮碰撞的废墟祭坛之上，轰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