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谷景镇的年味儿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腊肉、油炸点心和湿冷雪粉混合的独特气息。家家户户门楣上贴着火红的春联和倒福字,屋檐下挂着风干的咸鱼腊肉。镇上最热闹的去处,莫过于“亲亲相惜美食坊”。
今年,美食坊接下了整整三十桌年夜饭的订单!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年前就在镇上传开了。此刻,天刚蒙蒙亮,雪粒子还在不紧不慢地飘着,美食坊后厨却早已灯火通明,一派热火朝天。
灶火熊熊,舔舐着巨大的铁锅底,蒸腾起滚滚白汽。十几个灶眼同时开火,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砧板上密集的剁肉切菜声、油锅爆炒的滋啦声、催促上菜的吆喝声……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激昂紧张的厨房交响曲。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荤香、酱香、以及各种香料被高温激发出的复合气息,浓烈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大厨朱大军,一个膀大腰圆、围着雪白围裙的敦实汉子,正指挥若定。
他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被灶火烤得通红,粗壮的手臂挥舞着大勺,在几个关键灶台间灵活穿梭。
他厨艺扎实,尤其擅长本地家常风味,虽然比不上姬子卿那近乎点石成金的神技,但胜在稳定、量大、味道可靠。
自打美食坊开业,他就被聘为主厨,每月六七千的收入,在镇上绝对算高薪,更别提他还时常给坊里供应自家塘里捞的新鲜河鱼,又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这三十桌年夜饭,是他职业生涯的巅峰挑战,也是他扬名立万的机会。
“二灶!干烧鱼火候到了!起锅!”
“墩子!鸡块再剁小点!入味!”
“蒸笼!最后一屉八宝饭上汽了!看紧点!”
朱大军的嗓门洪亮,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他像一艘破浪巨舰的船长,在惊涛骇浪般的订单中奋力掌舵。
厨房门口,姬子卿裹着一件深灰色的呢绒大衣,安静地站着,仿佛喧嚣海洋中一块沉静的礁石。
他来得比谁都早,亲自验收每一批刚送到的食材。
活鱼要检查鳃色和活力,山菌要细闻有无异味,连送来的青菜,他都要随机抽几根掐断,看水分和新鲜度。
每样合格的食材,他都要求留一小份样本,贴上标签,注明供应商和时间,待查。
这是他的规矩,雷打不动,哪怕是大年三十。
“姬老板,这蹄髈,按您要求,前肘,皮厚筋多,焯水去腥都按流程走了。”负责处理肉类的师傅捧着一盆处理好的猪肘子过来。
姬子卿微微颔首,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块仔细看了看色泽纹理,又凑近闻了闻,才道:“嗯,可以。留样。”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研发的几道招牌菜,如“竹荪酿山珍”、“紫锥菊煨竹林鸡”、“谷景香米盏”,是今晚年夜饭的压轴戏,自然由他亲自操刀或监督核心环节。
其余的庞大菜量,则全权交给了朱大军和他的团队。
就在厨房忙得人仰马翻之际,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在嘈杂中响起:
“姬大哥在吗?”
姬子卿循声望去。
厨房通往后院的小门边,站着一个年轻姑娘。
她穿着件半新的红色羽绒服,围着厚厚的毛线围巾,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乌黑的头发上沾着几点未化的雪粒。
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上面盖着干净的蓝花布。
是刘青青。
姬子卿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穿过忙碌的人群走了过去:“是青青啊,放假回来了?”
“嗯!姬大哥。”刘青青看到姬子卿走过来,眼睛亮了一下,连忙把手中的竹篮往前递了递,声音带着点急促,“姬大哥,这是我爸叫我提来送给你的!家里自己养的走地鸡,今早刚杀的,处理干净了!”
竹篮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一只肥硕光溜、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大公鸡。
姬子卿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温和但坚决地摆手:“嘿,刘大叔这是干什么呀!快过年了,家里好东西自己留着吃。我不能收。”
“姬大哥!”刘青青急了,往前又递了递,小脸更红了,带着点执拗,“这是我爸交给我的任务!他说……说,你要不收,他真是可是会来找你喝两杯的。”
姬子卿虽然各项都很完美,可是他就是怕喝酒,一旦喝酒不仅难受,而且控制不了大脑。
“好吧,那我收下了,不过你等等啊……”
风雪似乎更紧了些,细密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带着微微的刺痛。
刘青青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那个装着“富贵竹鸡”的保温袋,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王婶身后。
保温袋沉甸甸的,隔着厚实的布料,依旧能感受到那份滚烫的温度,浓郁的、混合着竹香、酱香和肉香的奇异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出来,霸道地缠绕着她的呼吸。
这香气本该让她垂涎欲滴,可此刻,她的心却像被另一股无形的热流裹挟着,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她脸颊滚烫,耳根灼热,连吸入肺腑的冰冷空气都仿佛带着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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