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为谷景镇披上了一层灰蓝的薄纱。姬子卿站在书房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窗棂上细微的木屑,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在晚风中簌簌作响的竹林。白日里李寒霜那无孔不入的影响力所带来的粘滞感,并未随着夕阳一同沉落,反而像这渐浓的夜色,无声地渗透进来,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像一位技艺精湛的工匠,不再挥舞笨重的锤凿,而是改用最细腻的刻刀,将她的痕迹,一丝一缕地镌刻在与“谷景”品牌相关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团队提交的方案,逻辑缜密,数据翔实,连最挑剔的韩博也忍不住在加密通讯里感叹:“先生,李总在专业层面,确实…无可指摘。” 韩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于应付,这更让姬子卿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正是这种“无可指摘”,最令他心生警惕。每一次看似公事公办的对接,每一次在合作社、茶园或湖畔“偶然”的邂逅,李寒霜那双锐利上扬的凤眸深处,都仿佛藏着一台精密的扫描仪,正在一寸寸地剖析他,试图破解他所有行为背后的密码。她甚至在模仿,模仿他与彭雪相处时那种松弛自然的语气和姿态,但那刻意调整过的语调弧度,那精心计算过的“偶遇”时机,在他眼中,如同白纸上的墨点,清晰得刺眼。他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被置于放大镜下的昆虫,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被观察、记录、分析,这种被持续“研究”和“围猎”的感觉,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精神疲惫。
他渴望清晰、直接、有边界的关系,如同渴望谷景镇雨后清冽的空气。而李寒霜营造的,是一种粘稠的、无处不在的氛围,试图缓慢地溶解他的外壳。彭雪前几日的到来,曾像一束穿透云层的阳光,短暂地驱散了这令人不适的阴霾。她带来的那份毫无杂质的欢欣与依赖,是这算计泥潭中唯一可贵的真实。然而,她离开后,这小镇的宁静仿佛也失却了几分颜色,那份被窥伺的感觉愈发清晰起来。
“先生,李总那边又提交了一份关于秋季丰收节媒体宣传的细化方案,希望能听取您的最终意见。”韩博的声音再次从加密通讯器里传来,打断了姬子卿的沉思。
姬子卿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转过身,书桌上那盏旧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墙壁上,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他抬起手,用指节轻轻按压着眉心,那里正聚集着连日来积攒的、难以疏解的胀痛。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倦意。
“回复她,方案原则同意,细节由她与你们团队定夺即可。”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但语速比平时略微慢了一丝,仿佛每个字都需要耗费力气。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做出了决定,“另外,安排一下,我近期要离开几天。”
“离开?”韩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讶异。他深知姬子卿的习惯,若非极其必要,绝不会在“蓝鲸”项目推进的关键时期,主动离开他一手打造的、可控的谷景镇。
“嗯。”姬子卿没有解释,也无需解释。他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静,能彻底隔绝外界信息的地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非必要,勿扰。”他强调了一句,意味着这将是一次连加密通讯也会暂时中断的行程。真正的宁静,源于信息的绝对空白。
他选择了西南边境,一座蜷缩在无名雪山脚下、几乎被外界遗忘的小镇。那里没有信号塔,没有游客喧嚣,只有亘古的雪峰、如同天神泪滴般澄澈的海子、以及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承载着无数祈愿的彩色经幡。
他独自驾驶着性能卓越的SUV,沿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盘山公路盘旋而上。车窗外的景色,从谷景镇那片令人安心的、丰饶的金色稻田,逐渐褪变为苍翠的林地,再到裸露着嶙峋岩石、点缀着顽强灌木的高山草甸,最终,视野被那片覆盖着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光芒的山巅所占据。他将李寒霜织就的无形之网,将“圆周率”与“蓝鲸”的庞杂线头,将所有需要他运算和决策的事务,都决绝地抛在了身后。
海拔不断提升,空气变得稀薄而凛冽,吸入肺中带着一种干净的刺痛感。他入住了一家名为“守望”的藏式家庭旅舍,条件简陋得近乎原始:一张硬板床,一张斑驳的木桌,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推开那扇吱嘎作响的木窗,雪山的峰顶便毫无遮挡地撞入眼帘,在湛蓝得近乎不真实的天幕下,静默地矗立,散发着原始而圣洁的气息。
在这里,手机失去了所有现代功能,沦为一块冰冷的金属和玻璃。白天,他背着简单的行囊,沿着朝圣者和牧民年复一年踏出的小径徒步。周遭是绝对的寂静,只有风掠过山脊的呜咽,雪水消融汇入溪流的潺潺,以及他自己踩在碎石和苔原上沙沙的脚步声,还有胸腔里那颗心脏稳定而清晰的搏动。他不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算法结构,不再剖析人性中那些幽暗难明的角落,他只是行走,用脚步丈量这片土地,用感官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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