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里的江湖 第253章 桑葚紫与竹篮约

小满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噼啪”打在染坊的青瓦上，溅起的水花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院里“荷风粉”的布在风里乱晃，像朵被雨打蔫的花。丫丫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昨天从河边摘的桑葚，紫黑的果子被雨雾润得发亮，像浸了油的黑珍珠。

“把桑葚倒出来晾晾，”阿婆拿着块油布走进来，往晾布架上盖，“别捂坏了，这可是染‘桑葚紫’的好材料，比去年的紫草还鲜。”

丫丫把桑葚倒在竹匾里，紫黑的果子滚了一地，有些被压破了，流出的汁子染得竹匾紫红一片，像块刚拓好的染样。“小石头说这颜色能留到秋天，”她用指尖捏起颗完整的桑葚，“配‘秋香黄’做荷包，像把夏天的紫都收进了布里。”

“那你可得快点染，”阿婆盖好油布，拍了拍手上的灰，“再过几日桑葚就落了，想染都没材料，像错过了春天的桃花。”

正说着，小石头披着蓑衣从外面跑进来，蓑衣上的雨水顺着衣角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溪。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油纸被雨水泡得发软，却紧紧裹着里面的东西。“丫丫，你看我找着啥了？”他把纸包往石桌上一放，声音里带着点喘，像藏了个大惊喜。

丫丫凑过去，看见他解开油纸，里面是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个竹篮，篮沿缠满了桑葚枝，紫黑的果子刻得栩栩如生，连汁汁欲滴的样子都雕了出来。“前两天在河边捡的桃木，”他指着木牌上的细节，“刻了半宿，想着配‘桑葚紫’的布正好。”

木牌上的竹篮是空的，丫丫忽然想起昨天在河边，他说要刻个能“装”满桑葚的篮子，原来是故意留着空。“这篮子……”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木牌的边缘，“能拓在布上吗？”

“能啊，”他眼睛亮起来，像被雨洗过的星，“等会儿染好布，咱就拓，拓完了我再刻两个小桑葚，贴在篮子里，像真的装满了似的。”

春桃端着碗姜茶走进来，碗沿冒着白气，姜的辛辣混着雨的湿意漫开来。“哟，这木牌刻得真活，”她喝了口姜茶，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我看啊，这篮子不是装桑葚的，是装心意的吧？”

小石头的耳根红了，像被桑葚汁染过似的，慌忙拿起颗桑葚往嘴里塞，紫黑的汁子沾了满脸，像只偷嘴的松鼠。丫丫的脸颊也热起来，低头摆弄竹匾里的桑葚，却把果子摆成了木牌上竹篮的形状，圆滚滚的一圈，像在模仿那个空篮子。

小柱子举着把油纸伞跑进来，伞面是“桑葚紫”的，上面拓着丫丫绣的风筝，雨珠落在上面，像紫布上滚着串水晶。“丫丫姐，石头哥，我娘说河对岸的桑葚树被风吹倒了，让你们快去捡最后一批！”他把伞往廊下一靠，伞骨上的水珠滴在木牌上，像给竹篮添了几颗新桑葚。

“现在雨大，等停了再去，”丫丫把竹匾往屋檐下挪了挪，“别淋感冒了，像上次染‘茄花紫’时那样。”

小石头却拿起蓑衣，往身上一披：“我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好的。”他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雨丝还亮，“你在家煮染液，我捡了桑葚就回来，咱争取今天把‘桑葚紫’染出来。”

“我跟你一起去！”丫丫抓起墙角的另一把伞，伞面是“蜀锦青”的，上面的金鳞鱼被雨水打湿，像真的游在水里。

春桃在旁边“咳咳”两声，笑着摆手：“去吧去吧，我在家帮阿婆看布，你们俩注意安全，别摔着。”

两人撑着伞走进雨里，青紫两色的伞面在雨幕里挨在一起，像两朵并蒂的花。河边的风很大，吹得伞骨“咯吱”响，小石头怕丫丫被风吹倒，故意往她那边靠了靠，肩膀时不时碰到一起，像两块要挨近的暖石。

吹倒的桑葚树斜躺在河岸边，枝头还挂着不少果子，紫黑的一串接着一串，被雨水洗得发亮。“快来捡，”他把伞往丫丫手里一塞，自己徒手摘起来，紫黑的汁子很快染黑了指尖，“这枝上的最肥！”

丫丫举着两把伞，看着他踮脚摘高处的桑葚，蓑衣的帽子被风吹掉，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上，却笑得比谁都欢。她忽然觉得，这雨天的河边，因为他指尖的紫黑，变得比晴天还热闹，像竹匾里堆着的桑葚，挤挤挨挨的都是暖。

回到染坊时，两人的竹篮都装得冒了尖，紫黑的桑葚压得篮沿往下塌。阿婆早已生好了火，大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等着果子下锅。“快倒进去，”阿婆往灶里添了块柴，“趁热煮，颜色才够沉，像陈年的老酒。”

桑葚倒进锅里，很快煮出紫黑的汁，香气混着水汽漫得满院都是，连雨雾都染上了层淡紫。丫丫用木勺搅动染液，看见里面映出自己和小石头的影子，两人的脸都沾着紫黑的汁，像戴了同款的花脸，忍不住笑出声。

“笑啥？”他也看着染液里的影子，伸手帮她擦掉脸颊上的一点紫汁，指尖的温度透过雨湿的皮肤传过来，像被火烫了下。

“没啥，”丫丫低下头，木勺在锅里搅出个大漩涡，“快拓布吧，等染液凉了就不好拓了。”

雨停时，染好的“桑葚紫”布挂在了晾布架上，紫黑的底色上拓着空竹篮，小石头正往篮子里贴刻好的小桑葚木牌，贴完了又用染液描了描，像真的有汁子从果子里淌出来。“这样就满了，”他拍了拍布面，“像咱今天捡的竹篮，一点都不空。”

丫丫看着那满篮的桑葚，忽然觉得，这小满的染坊，藏着比桑葚更紫的暖，像锅里的染液，慢慢熬进了日子的布纹里，越沉越有味道。

夜里，她把“桑葚紫”的布角夹进染谱，旁边放着那块竹篮木牌。在灯下写：“小满，雨歇，桑葚紫成，竹篮拓布，空处藏满。”她拿起笔，在竹篮里画了两颗挨在一起的桑葚，像把这雨天的暖，都画进了染谱的纸页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晾布架上，“桑葚紫”的布在风里轻轻晃，竹篮里的桑葚像在发光。丫丫抱着染谱，闻着淡淡的果香，忽然盼着秋天快点来，不是因为想穿新染的布，而是想看看，当“秋香黄”的荷包里装着这紫布时，会不会像今天的竹篮，把所有没说出口的心意，都装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