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里的江湖 第237章 杏酱里的夏阳

大暑的日头把染坊晒得像个蒸笼，灶房里更是闷热，阿婆却围着围裙，正把竹匾里的山杏倒进大瓷盆，黄澄澄的果子堆得像座小山，沾着的晨露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把碎钻。

阿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脸上却满是笑意。她熟练地拿起一颗山杏，轻轻一捏，果肉便与果核分离。这时，染坊的门被轻轻推开，夏阳探进头来，“阿婆，我来帮忙啦。”夏阳快步走到阿婆身边，挽起袖子，也开始处理起山杏。

“夏阳啊，这山杏用处可多着呢，等会儿咱们做杏酱，那味道，保管你吃了还想吃。”阿婆笑着说道。两人一边处理山杏，一边聊着天，灶房里弥漫着山杏的清香。

不一会儿，处理好的山杏果肉堆了满满一盆。阿婆把果肉倒进锅里，加入适量的糖和水，开始小火慢熬。随着时间的推移，锅里的杏酱逐渐变得浓稠，香气四溢。夏阳看着锅里色泽诱人的杏酱，咽了咽口水。阿婆盛了一勺，递给夏阳，“尝尝。”夏阳轻轻抿了一口，甜中带酸，满口留香。

“丫丫，把那罐冰糖递过来，”阿婆用粗布擦着手，“今儿个天好，做的杏酱准能晒透，酸甜得正好。”

丫丫踮着脚从梁上取下冰糖罐，陶盖揭开时，冰糖的甜气混着杏的清香漫出来，在热烘烘的空气里绕了个圈。她看着阿婆把杏肉剥下来，金黄的果肉堆在瓷盆里，像把夏阳都揉碎了装进去。

“我来帮忙去核，”小石头端着个空碗走进来，额角还带着汗，刚从后院搬完染布用的竹竿，“阿婆说，带点杏核的涩味，酱才更有嚼头。”

他坐在小板凳上，拿起颗杏，拇指轻轻一按就掰开了，指尖灵活地挑出核，动作比丫丫快多了。杏汁沾在他的指缝里，像抹了层蜜，他却毫不在意，偶尔抬手用手背擦汗，把额角也蹭上点黄。

“你看你，”丫丫递过块湿帕子，“都成小花猫了。”

他接过去擦了擦，帕子上立刻印出几道黄痕，像幅歪歪扭扭的画。“这样才热闹，”他笑着说，把剥好的杏肉往盆里放，“去年小柱子帮着剥杏，满手满脸都是黄，还说自己是‘杏仙’。”

提起小柱子，两人都笑了。那小子昨天听说要做杏酱，特意跑来说要学，结果刚剥了三颗杏就被黄蜂叮了手，哭着跑回家找娘，此刻估计正趴在院墙上偷看呢。

春桃摇着蒲扇走进来，看见满盆的杏肉，眼睛亮了：“好家伙，这得熬满满一坛子吧？等凉了装在‘秋香黄’的布兜里，送给镇上的布庄掌柜，保准他下次给咱留最好的白坯布。”

“早给你留了份，”阿婆笑着说，“装在你带回来的那个细瓷罐里，封严了能存到秋收，配新蒸的馒头吃，香得很。”

灶上的铁锅烧得发烫，阿婆把杏肉倒进去，再撒上冰糖，木铲搅动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响，金黄的果肉渐渐化成泥，甜香混着热气漫得满染坊都是，连院角的蜀葵都像被熏得更艳了。

“得不停搅，不然会糊底，”阿婆擦了擦汗，“糊了就发苦，像被秋霜打了的杏。”

丫丫接过木铲，手腕用力地转，杏酱在锅里打着旋，泛起细密的泡泡，像撒了把碎金。小石头站在旁边，给灶膛添柴，火光映得他脸颊发红，和锅里的杏酱一个颜色。

“慢点搅，”他忽然说，“看你胳膊都酸了，换我来。”

丫丫刚想说好，春桃却在旁边咳嗽两声，挤了挤眼睛：“让他们俩搅，我去看看晾着的‘蜀锦青’布干了没，别被这日头晒褪色了。”说着便溜溜达达地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帘往旁边拨了拨，让外面的风灌进来点。

灶房里只剩下两人，杏酱的甜香裹着热气，把空气烘得黏糊糊的。丫丫的额角也沁出了汗，顺着脸颊往下滑，小石头忽然递过来块帕子——正是早上她给他擦嘴的那块素布帕，上面的橘点还在，像朵小橘花。

“擦擦汗。”他的声音有点低，眼睛盯着锅里的杏酱，不敢看她。

丫丫接过帕子，指尖碰到他的，像被锅里的热气烫了下，慌忙低下头擦汗，帕子上的芳香混着皂角味，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杏酱熬得差不多时，阿婆进来了，用木勺舀了点尝了尝，眯着眼笑：“成了！甜里带点酸，像极了年轻时的日子，有滋有味。”

把杏酱盛进陶盆里晾凉时，日头已经偏西。染坊的晾布架上，“荔红”“蜀锦青”“真金祭蓝”的布料在风里晃，和灶房飘出的杏酱香缠在一起，像把整个夏天的热闹都裹在了里面。

小柱子终于敢跑进来，踮着脚看陶盆里的杏酱，口水都快流下来：“阿婆，能给我尝点不？就一小勺。”

阿婆笑着用小勺舀了点喂给他，小家伙立刻眯起眼睛，小脸上写满了满足：“比蜜还甜！丫丫姐，石头哥，你们也尝尝！”

丫丫和小石头各尝了一口，甜酸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像把夏阳的暖都含在了嘴里。她看着他嘴角沾着的杏酱，像颗小小的金豆，忍不住指着笑：“又成小花猫了。”

他也不擦，反而看着她的嘴角，轻声说：“你也是。”

灶房的热气还没散，杏酱的甜香漫得很远。丫丫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忽然觉得，这大暑天的闷热里，藏着比杏酱更甜的东西，像夏阳落在心上，暖烘烘的，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夜里，她把装着杏酱的小瓷瓶放在染谱旁，瓶身上贴着块“秋香黄”的布签，上面用墨笔写着“大暑杏酱”。她在染谱上画了个冒着热气的铁锅，里面盛着金黄的酱，旁边写：“夏阳入酱，甜酸皆藏心意。”

窗外的月光落在陶盆上，剩下的杏酱泛着微光，像块凝固的夏阳。丫丫抱着染谱，闻着淡淡的杏香，忽然盼着秋天快点来，不是因为天凉，而是想看看，当这罐藏着心意的杏酱，配着新蒸的馒头，会甜出怎样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