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里的江湖 第207章 染坊里的小老师

芒种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染坊的凉棚上，“噼啪”作响。丫丫蹲在“翡翠绿”染缸边，正给新来的小柱子演示如何搅动染液。小柱子是镇上李木匠的儿子，刚满十岁，圆脸蛋上沾着点木屑，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好奇的小松鼠。

“搅的时候手腕要松，”丫丫握着小柱子的手，教他划圈，“你看，‘翡翠绿’喜欢慢，太快了它会生气，染出来的布就发灰。”

小柱子点点头，用力抿着嘴，小胳膊随着动作轻轻晃。他的搅棒比丫丫的还短，得踮着脚尖才够得到缸底，染液溅了他一裤腿，绿莹莹的像刚从草丛里滚过。

“像我这样，”丫丫放慢动作，碧绿色的染液在她手下转成个温柔的旋涡，“让染料慢慢化开，颜色才会匀，像雨后的叶子，透着光。”

阿苗抱着布偶狐狸路过，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哟，咱丫丫成小老师了？”她往缸里撒了把新摘的柳叶，“给你们的‘学生’加点料，让它乖乖听话。”

染液立刻漾开圈更深的绿，像在应和。小柱子看得眼睛发亮，小声问：“它、它真的听得懂？”

“当然，”丫丫的语气带着点小骄傲，“每个染缸里都住着精灵，你对它好，它就给你染出最漂亮的布。”她指着晾布架上的“翡翠绿”布，“你看那匹，是我昨天染的，精灵说喜欢我哼的采菱歌，特意给加了点亮。”

小柱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见那布在雨雾里泛着层柔光，像浸了露水的翡翠。他赶紧把耳朵凑到缸边，小声哼起了娘教的童谣，染液里立刻冒起串小泡，像在跟他搭腔。

小石头扛着新劈的柴进来，身上落了层雨，他抖了抖肩膀，水珠溅到小柱子背上。“学啥呢？这么专心。”他把柴往灶边一放，眼睛却瞟向染缸，见小柱子的搅棒歪了，忍不住伸手拨正，“胳膊别绷那么紧，累着。”

小柱子吓了一跳，赶紧站直，像棵被风吹歪的小苗。丫丫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怕，石头哥就是嗓门大，心可好呢。”她转头对小石头说，“小柱子学得可快了，刚才染的布角，比我第一次染的强多了。”

小石头的嘴角悄悄翘了翘，从兜里掏出块薄荷糖，塞给小柱子：“奖励你的，学好了，以后给你爹染木匠围裙，保准耐脏又好看。”

小柱子攥着糖，脸涨得通红，小声道：“谢、谢谢石头哥。”

雨停时，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染坊的院子亮堂堂的。丫丫把小柱子染的布角晾在竹竿上，浅绿色的布面虽然还有点发花，却透着股机灵劲，像刚抽芽的豆苗。

“你看，”丫丫指着布角，“只要多练，肯定能染出像‘翡翠绿’那样的好布。”她从染谱里抽出张纸，上面是她画的搅棒姿势，“这个给你，回家照着练，明天我教你调‘青黛色’。”

小柱子接过纸，像捧着宝贝似的塞进怀里，圆脸蛋上笑出两个小酒窝：“谢谢丫丫姐！”

春桃站在廊下看着，手里的染谱翻到新的一页，上面写着：“芒种，丫丫教小柱子染‘翡翠绿’，布角发花，却有生气。”旁边画了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踮着脚搅缸，一个在旁边比划，像幅热闹的小画。

阿婆端着两碗绿豆汤过来，给两个孩子一人一碗：“当老师累吧？喝点甜的歇歇。”她看着丫丫认真的样子，眼里的笑意像化不开的蜜，“这孩子，刚来的时候怯生生的，现在都能教别人了，真好。”

丫丫捧着碗，绿豆的沙混着冰糖的甜在嘴里化开，心里暖烘烘的。她看着小柱子捧着布角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刚来时，也是这样，握着搅棒直哆嗦，是春桃姐一点点教她，阿苗姐帮她记染谱，石头哥嘴上凶却总给她留着槐花糕……原来日子真的像染布，慢慢泡，慢慢染，就能从生涩的白，变成温润的绿，还能把这份暖，传给新来的人。

傍晚收工时，小柱子背着布角跑回家，老远还听见他喊：“娘！我会染布了！丫丫姐说我染的布有生气！”

丫丫站在染坊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笑，手里的染谱被风吹得哗啦响。阿苗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厉害呀，小老师。明天教他认染料不？我把去年的栀子干给你找出来。”

“嗯！”丫丫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还要教他给精灵唱歌，‘青黛色’喜欢听山歌，我昨天刚问过它。”

小石头扛着空柴筐从外面回来，闻言哼了声：“就你知道得多。”却往“青黛色”缸边多放了块青石，“给你们的‘学生’搭个凳，省得总踮脚。”

丫丫看着那块青石，忽然觉得，这染坊就像个大染缸，把她们这些不同的料子泡在一起，用草木的香、染料的暖，染出一样的底色——热热闹闹，亲亲切切，像家人一样。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丫丫趴在桌上，给小柱子画染料图谱，每种染料旁边都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在跟他打招呼。窗外的“翡翠绿”染缸泛着柔和的光，像在说：当老师的感觉，是不是很暖？

丫丫笑着点头，笔尖在纸上划出道弯弯的线，像个没说出口的约定——要把在染坊学到的本事，一点点教给更多人，让这染布的暖，像“翡翠绿”的颜色一样，慢慢铺展开，染绿更多寻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