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族战士的加入,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改变了战场的性质。
来自天空的打击精准而致命,石块呼啸着砸碎野兽的头颅,燃烧的火团引燃了皮毛和干燥的杂物,浓烟与焦糊味弥漫开来。兽潮赖以生存的数量优势和疯狂气势,在无法触及的空中力量面前,土崩瓦解。
恐惧,如同最迅猛的瘟疫,在兽群中炸开。
当第一头刺脊狼夹着尾巴发出哀鸣,调头试图逃离这片突然变成炼狱的战场时,崩溃便开始了。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越来越多的野兽放弃了进攻,它们被天空的猎手和地面重新燃起斗志的部落战士吓得肝胆俱裂,只想远离这个死亡之地。
溃逃!
大规模的溃逃!
野兽们互相践踏,争相恐后地朝着来时的北方山林亡命奔逃,将后背完全暴露给了追击者。熊青云和狼啸带领着战士们衔尾追杀,将多日来积压的恐惧、愤怒和失去同伴的悲痛,尽数倾泻在这些溃逃的野兽身上,直到体力耗尽,才拖着疲惫不堪、满身血污的身躯返回。
天空中的鹰族战士并未追击过远,他们在鹰泉的指挥下,盘旋了几圈,确认威胁已经解除,便开始陆续降落。他们收拢着巨大的翅膀,落在部落外围的空地上、尚未倒塌的围墙上,姿态依旧带着羽族特有的优雅与高傲,但看向下方那些陆地兽人的目光,却少了许多之前的轻蔑,多了几分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能够在这种规模的兽潮下支撑到现在,甚至差点用巷战扳回局面,这个部落,值得他们正眼相看。
当最后一头野兽的踪影消失在北方山林,震耳欲聋的喧嚣和厮杀声骤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真空般的死寂。
这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随即,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哑的欢呼。
这声欢呼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兽潮退了!我们赢了!!”
“呜呜……阿爸……我们守住了……”
欢呼声、痛哭声、劫后余生的呐喊声、呼唤亲友名字的声音……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复杂而汹涌的声浪,冲上云霄!许多人脱力地瘫坐在地上,望着身边同伴的尸体和满地的狼藉,一边笑,一边流泪。
悲伤与喜悦,牺牲与幸存,在这一刻如此**而矛盾地交织在一起。
陈紫嫣对周围的欢呼充耳不闻。她依旧跪坐在狮岭身边,紧紧握着他一只巨大的、沾满血污的爪子,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蛇毅已经给狮岭喂下了解毒和安神的药汁,他庞大的身躯被小心翼翼地用巨大的木板固定,由几十名最强壮的战士合力,平稳地抬往部落内部、相对完好的首领大屋。
陈紫嫣一步不离地跟在旁边,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狮岭昏迷中依旧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直到狮岭被妥善安置在铺着厚厚柔软兽皮的床榻上,呼吸虽然微弱却逐渐趋于平稳,陈紫嫣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极度的疲惫和情绪的大起大落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陈紫嫣抬头,对上了一双锐利而复杂的湛蓝色眼眸。
是鹰泉。他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屋外,正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如纸、泪痕未干、却写满担忧和坚持的脸庞,以及她身上那件被狮岭鲜血彻底染红的衣裙。
“他……情况如何?” 鹰泉的声音依旧清越,但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缓和。
陈紫嫣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蛇毅说,血暂时止住了,但伤得太重,失血太多,还有余毒……要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鹰泉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屋内昏迷的狮岭,又落回陈紫嫣身上:“我带领族人返回风崖的途中,发现了兽潮异动的迹象,规模远超寻常。想起你们部落在此,便折返回来查看。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
他的解释轻描淡写,但陈紫嫣知道,这其中必然经历了部落内部的沟通甚至争论。鹰族肯出手,绝不仅仅是“顺便”那么简单。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太重了。
“谢谢。” 陈紫嫣看着他,无比真诚地说道,泪水再次在眼眶中凝聚,“如果不是你们……烈日部落,今天可能就……”
鹰泉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带着探究:“我更好奇的是,你们是如何在那种情况下,支撑到我们到来的?你们的防御方式,很……特别。”
他用了“特别”这个词。
陈紫嫣此刻身心俱疲,没有精力去详细解释,只是疲惫地笑了笑:“是所有的族人,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时间。”
鹰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他转而说道:“兽潮虽退,但北方恐怕不会太平静。你们部落损失不小,需要时间休养。我会在此停留两日,确保没有残余的威胁。另外……”他顿了顿,“关于之前提及的‘交易’,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详细谈谈。”
他的意思很明确,烈日部落展现出的韧性和潜力(尤其是陈紫嫣的存在),已经赢得了风崖部落初步的、正式的重视。合作,从可能变成了可行。
陈紫嫣点了点头:“好。等部落稍作安顿,我们再谈。”
鹰泉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展翅,再次飞上天空,去安排他族人的驻扎和警戒。
鹰泉离开后,陈紫嫣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首领大屋。
外面的广场上,已然是一片忙碌而悲伤的景象。族人们含着泪,开始辨认和收敛战死者的遗体,将他们整齐地排列,准备进行庄严的火葬。伤者们被集中到临时搭建的医疗区,蛇毅带着助手和雌性们忙得脚不沾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狐金和狼啸正在组织人手清理战场,统计损失,修复破损的围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和悲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们守住了家园,代价惨重,但希望犹存。
看到陈紫嫣走出来,所有族人都自发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崇敬、感激与依赖。
是神女的智慧,指引他们建造了坚固的围墙和致命的壕沟;是神女的指挥,让他们在围墙被破后没有溃散,而是利用巷战顽强抵抗;是神女不顾自身安危,守护在重伤的首领身边,唤起了他们最后的斗志!
她不仅仅是带来知识和食物的指引者,她更是与他们一同浴血奋战、生死与共的族人!是烈日部落当之无愧的另一个核心!
陈紫嫣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带着伤痕却眼神坚定的面孔,看着那些被抬走的英勇战士的遗体,鼻腔一酸,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有决堤的趋势。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稳,用沙哑却清晰的声音说道:
“族人们!我们……胜利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这最简单、最沉重的一句话。
短暂的寂静后,更加热烈的欢呼声爆发出来,夹杂着哭泣和呐喊。这胜利,来之不易,浸透了鲜血。
“但是,”陈紫嫣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哀恸,“我们也失去了很多英勇的族人。他们是部落的英雄,他们的名字,将永远被铭记!他们的牺牲,绝不会白费!”
她环视众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现在,让我们擦干眼泪,埋葬我们的英雄,救治我们的伤员,修复我们的家园!烈日部落,不会倒下!我们会变得更加强大!”
“为了部落!!” 熊青云挥舞着包扎好的手臂,发出了怒吼。
“为了部落!!” 所有人都跟着呐喊起来,声音汇聚,驱散了悲伤的阴霾,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陈紫嫣看着重新投入忙碌的族人,看着那虽然残破却屹立不倒的围墙,看着天空中盘旋警戒的鹰族身影,最后,她的目光落回了身后那间安静的首领大屋。
危机解除,欢腾之下,是沉重的代价和新的开始。
而她的心,已经牢牢系在了那个为她、为部落重伤昏迷的白色身影之上。
情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种,历经血与火的淬炼,再也无法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