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的接触感应 第32章 名为“信赖”的缰绳

【白井黑子】

时间和空气，都在佐藤前辈弯下腰的那一刻彻底凝固。

我所有准备好的、更激烈的说辞，所有用来质问和警示的话语，全都像被扼住了喉咙一样，死死地卡在了胸腔里。我设想过她会辩解，会用更深奥的、我无法理解的理由来阐述她行为的“必要性”，甚至会对我这个“监视人”的指责表现出不耐与抗拒。

我设想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冲突。

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一个如此彻底的、不带任何借口的、九十度的鞠躬。

以及那句轻得仿佛随时会碎裂，却又重得足以压垮我所有怒火的——“对不起”。

紧随其后的，是那句“谢谢你”和“我错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用尽全力挥出拳头，却打在了一团柔软棉花上的拳手。所有的力量都失去了着力点，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洞的茫然。

愤怒、恐惧、怀疑……这些盘踞在我心中的负面情绪，在她的道歉面前，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无处遁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让我一时间难以名状的情感。

是怜悯吗？还是……释然？

我不知道。

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维持着那个鞠躬的姿势，单薄的肩膀在夜色中微微颤抖。我意识到，我刚才那些尖锐的话语，或许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让她痛苦。我剖开了她的行为，将她那份自以为是的“善”血淋淋地展示在她面前，而她，没有逃避，选择了直面这份丑陋。

这份勇气，让我感到羞愧。

原来，她那颗正在滑向“神坛”的心，依旧保留着属于“人”的、最基本的自省与谦卑。

“……前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它干涩无比，“请……请您抬起头来。”

她缓缓地直起身子，路灯的微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她眼眶泛红，那双总是清澈或笃定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迷茫、后怕与自我厌恶。那不再是神俯视众生的眼神，而是人审视自我的眼神。

她变回来了。至少在这一刻，她从那个“仁慈的暴君”，变回了那个会为自己的错误而痛苦的、我的室友——佐藤明美。

我心中那块名为“戒备”的巨石，终于松动了。我走上前，重新扶住了她的手臂。这一次，不再是为了“监视”，而是纯粹的、下意识的“搀扶”。

她的身体很冷，而且在微微发抖。

“回去吧，前辈。”我的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许多，“您需要休息。”

她没有拒绝，顺从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默。但那份沉默的性质，已经截然不同。之前的沉默，是充满了怀疑与隔阂的冰墙；而现在的沉默，则像是暴风雨过后的宁静，虽然空气中还残留着湿冷的气息，却也孕育着一丝雨过天晴的可能。

我能感觉到，她将一小部分身体的重量，靠在了我的身上。那是一种脆弱的、无声的依赖。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职责是什么。

监视她，是担忧她那份未知而强大的力量。帮助她，是希望能守住她的人性。这两者，本质上并不矛盾。

力量需要缰绳来约束。而对于佐藤前辈来说，普通的规则和物理的限制早已失去了意义。唯一能束缚住她那匹脱缰野马般的“现象”的，或许不是别的，正是我刚才所做的一切——质疑、否定、以及在她偏离航线时，毫不留情地将她拉回来。

那根属于“常识”与“人性”的缰绳。

而现在，她主动将这根缰绳，递到了我的手里。这份信赖，沉重得让我几乎要弯下腰去。

回到宿舍时，姐姐大人已经回来了，正穿着她那套孩子气的呱太睡衣，躺在床上看漫画。看到我们俩那明显不对劲的气氛，她疑惑地坐了起来。

“你们俩……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

“没什么，姐姐大人，”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扶着前辈走向她的床铺，“只是风纪委员的工作有些累人而已。”

前辈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姐姐大人歉意地点了下头，然后便脱下外套，默默地躺了下去，用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姐姐大人察觉到了异常，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那一晚，我几乎没有合眼。

我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借着台灯微弱的光，看着前辈在被子里那微微起伏的轮廓。

我的脑海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将她所做的一切串联了起来。

在“龙王的叹息”下，她拼死保护了上条当麻的“记忆”，守护了“过程”的正义。而在处理“大蜘蛛”时，她却沉溺于力量，只追求“结果”的完美。

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变化？

是因为她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强，强到足以让她忽视过程了吗？还是说……是因为这两件事的核心不同？前者，她要守护的是她所珍视的“一个人”；而后者，她面对的是一群她眼中“应该被修正的坏人”。

当面对“珍视之人”时，她会小心翼翼地保留对方的一切。而当面对“无关之人”时，她便会毫不犹豫地行使神权。

这个发现，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她的善恶标准，正在变得越来越以她个人的“认知”为中心。而今天，我的话，暂时将她这个即将倾斜的天平，重新摆正了而已。

但是下一次呢？

当下一次，再出现比“大蜘蛛”更邪恶的敌人，再发生可怕的悲剧时，她还会听我的劝告吗？当“牺牲少数人的意志，就能换来多数人的幸福”这种电车难题血淋淋地摆在我们面前时，手握终极力量的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我不敢想下去。

我只能确定一件事。

我的战斗，从今天起，不再仅仅是与学园都市的罪犯战斗了。我还要和佐藤明美前辈一起，与她心中那头名为“力量”的、随时可能吞噬掉她人性的猛兽战斗。

我转过头，看向窗外。学园都市的夜景繁华依旧，灯火璀璨。

然而在这片和平的灯光之下，无人知晓，一个足以颠覆世界所有法则的“现象”正在我的身边悄然成型。而我，白井黑子，风纪委员第177支部的一名小小空间能力者，却成为了唯一能影响其走向的人。

这，或许就是我身为风纪委员，所要背负的、最沉重的职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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