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着太阳穴的手没有放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站在原地,呼吸放轻,不敢再靠近一步。火堆的光在他脸上跳动,额角那道金纹又浮现出来,比先前更清晰,像一道被封印多年的裂痕正缓缓张开。
“别碰我。”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现在……不行。”
我咬住下唇,指尖不自觉地抚上颈间玉珏。它安静地贴着皮肤,不再发烫,可我能感觉到某种细微的震颤,像是沉睡的脉搏正在苏醒。
他忽然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跌坐在石台边缘。双眼紧闭,眉头拧成死结,额上的金纹开始蔓延,顺着眉骨爬向鬓角,如同有生命般游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然后,一切静了下来。
他的身体松懈下去,头微微垂着,像是陷入了昏沉。我以为他撑不住昏过去了,正要上前,却见他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不再是迷蒙混沌的模样,而是清明得近乎锋利,仿佛穿透了层层岁月,直抵某个早已尘封的过去。
“我看见了。”他开口,声音很轻,却稳得惊人。
我没有问看见了什么。我只是看着他,等他自己说下去。
“南荒,瘴气林外。”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朝上,仿佛在回忆某个动作,“天快黑了,地上全是尸体,血混着泥,把整片林子都染成了暗红色。你躺在尸堆里,小得几乎看不见,脸上全是泥和血,可你还活着。”
我的心口猛地一缩。
“我把你抱起来的时候,你已经没力气哭了,只是睁着眼,盯着我。我把玉珏塞进你手里,你说不出话,但手指一点点收拢,攥住了它。”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颈间,“我说:‘活下去,我会回来接你。’”
风从营地外卷进来,吹得残余的篝火晃了几下。灰烬扬起,落在我们之间的地上。
我没有动,也不敢动。三百年了,这句话埋在我最深的记忆里,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就连我自己,也以为早就在漫长的等待中模糊了它的模样。
可他还记得。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抖,“你说完就走了,被一道金光带上了云层。我一个人留在那里,靠着这枚玉珏活了下来。”
他点头:“我记得那道光。昆仑虚的召回令,强制将我带回山门。我挣扎过,想留下,可仙族律令不可违。最后一眼,是你缩在树根下的背影。”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平静,可每一个字都像钉进了我的骨头里。那些我以为只有自己记得的细节,原来他也一直带着。
“所以……”我抬头看他,“你现在想起来了?你是司音?”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还不完整。很多事还是断的,像被撕碎的画卷,拼不回去。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不是偶然出现在你身边的迦叶。我是司音,是那个曾经许诺要回来的人。”
帐内一片寂静。远处巡逻的脚步声早已远去,连风也停了片刻。
我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委屈,而是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被人亲手掀开了。
“你后来有没有……回过南荒?”我问。
他摇头:“召回之后,我被禁足昆仑虚三年。等我能离开时,南荒已被离渊划为禁地,瘴气封锁,无人能入。我试过一次,刚靠近边界就被天族守将拦截,说是违令者斩无赦。”
“那你呢?”他反问我,“你怎么活下来的?”
“玉珏护住了我。”我握紧颈间的玉石,“它散出一层微光,挡住瘴气侵蚀。我在林子里躲了七天,靠吃腐叶和雨水撑着。第八天夜里,老祭司之女找到我,把我带回翼族隐居地。”
他听着,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忽然伸手覆上我肩头的旧伤疤——那是幼年被翼族守卫刺穿留下的印记。
“对不起。”他说。
我愣住。
“我不该丢下你。”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哪怕被强行召回,我也该想办法留下点什么,不只是玉珏,还有更明确的线索,让你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你已经回来了。”我打断他,“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他抬眼看我,目光复杂。有痛悔,有自责,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柔软。
“可我忘了你这么久。”他嗓音沙哑,“重生为迦叶后,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直到遇见你,看到你握着玉珏的样子,我才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怜悯,也不是责任,是一种……本能。”
我懂那种感觉。
就像玉珏会在他靠近时发烫,就像净翼之血能在触碰秘典时唤醒阵纹。我们的相遇,从来就不需要理由。
“刚才的记忆,是怎么回来的?”我问。
“痛。”他苦笑,“像是有人拿刀在脑子里挖东西。那些画面突然冲进来,逼我去看,去认。最开始是零碎的,宫殿燃烧、雪地里的剑、雨中的女人……直到我听见那一声‘活下去’,所有碎片才开始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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