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31章 光影与尺寸的权衡

周末清晨的阳光，透过出租屋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细长的光斑。吴迪没有贪恋被窝的温暖，比闹钟更早地醒了过来。心里揣着事，像揣着一块沉甸甸的磁石，吸引着他去探寻那个模糊却无比重要的目标。他利落地起身、洗漱，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休闲装，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镜中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看房，而是一场关于未来的谈判。

手机屏幕上，房产App里收藏的几个房源地址清晰排列。他深吸一口气，背上那个日常通勤用的双肩包，汇入了城市周末略显稀疏的早班地铁人流。目的地是一个十多年前建成的成熟小区，位于地铁稍远的区域，但胜在生活气息浓厚，价格相对“亲民”——这是他筛选后的结果，新房的价格标签，看一眼就足以让他清醒。

地铁换乘公交，最后在小区气派却略显陈旧的大门口停下。一个穿着熨帖白衬衫、藏青西裤，打着深色领带，胸前工牌晃荡的年轻男人正低头看手机。看到吴迪走近，他立刻抬起头，脸上堆起热情却不失职业化的笑容，快步迎上来：“吴先生是吧？您好您好！我是小李，之前微信联系过的！” 他伸出手，握手有力而短暂。

“李经理你好。”吴迪点点头，称呼了对方在微信上的备注。

“这边请！”小李侧身引路，熟稔地朝门岗里穿着制服、正端着保温杯喝茶的保安大叔扬了扬手，打了个招呼：“王哥，带客户看下房！” 保安大叔眼皮都没抬，随意地“嗯”了一声，视线都没离开过手里的杯子。小李显然已是这里的常客，带着吴迪径直穿过自动门禁，省去了登记盘问的环节。

小区内部比吴迪想象中要好。楼间距不算特别宽敞，但绿化做得不错，高大的香樟树投下浓密的绿荫，花坛里月季开得正盛，几个老人带着孩子在中心小广场玩耍。岁月在楼体外墙上留下了雨水冲刷的痕迹，但整体维护得还算干净整洁。

“这小区虽然年头不短，但物业还行，您看这环境，多舒服！生活也方便，出门就是菜市场，超市药店都有……”小李一边走一边如数家珍地介绍着，言语间充满了对这片区域的熟悉和自信。他带着吴迪拐进其中一栋楼，径直上了二楼。

打开房门，一股混合着淡淡灰尘和封闭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小李利落地按亮了玄关和客厅的灯。“这套是套三双卫，面积一百一十多平，在这个小区里算是大户型了！房东急售，价格非常有优势！”他热情地引导着。

吴迪走进去，第一感觉就是——暗。虽然是白天，但客厅只有一扇不大的窗户，外面还被隔壁楼的阳台和茂密的树木枝叶遮挡了大半，光线极其有限。即使开了灯，室内也显得昏沉沉的，缺乏生气。两个卫生间倒是方便，主卧带独立卫浴。小李推开次卧的门，窗外正对着小区外的城市次干道，虽然楼层不高，但车流的噪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进来，关上窗户也只能削弱几分。

“您看这空间，多宽敞！三口之家住着绰绰有余，将来有老人来帮带孩子，或者来个客人，也完全住得开！双卫的设计，早上不用抢厕所，特别实用！” 小李卖力地推销着优点，试图冲淡光线和噪音的劣势。

吴迪沉默地跟着，在每个房间都转了转，伸手摸了摸墙壁，看了看门窗。空间确实够大，布局也算方正。但那种挥之不去的昏暗感，和次卧窗外的车流声，像两片阴云压在心头。他想象着爷爷奶奶如果真来了，住在这样白天都需要开灯的次卧里，听着马路上的噪音，心里就不是滋味。

“李经理，”看完一圈，吴迪站在略显昏暗的客厅中央，开口问道，“这房子，价格还有商量的余地吗？另外，首付大概需要多少？现在贷款利率怎么样？”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太多倾向性。

小李眼睛一亮，立刻掏出手机点开计算器：“价格嘛，房东报的是底价了，不过您要是诚心要，我肯定尽力帮您争取！首付的话，按评估价算，大概xx万左右，具体看银行评估。利率现在政策还行，首套的话大概x.x%……” 他熟练地报着数字。

“感觉怎么样？吴先生？” 小李收起手机，热切地看着吴迪，“这性价比，在周边绝对找不到第二套了！采光嘛，二楼肯定不如高层，但您看这价格省了多少？省下来的钱，装几盏好点的灯，氛围感一样棒！至于噪音，好点的隔音窗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吴迪微微蹙眉，坦诚地说：“房子空间是够大，双卫也方便。就是这光线……确实太差了，白天在家都得开灯，感觉有点压抑。还有那个次卧，靠马路确实有点吵。”

小李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加热情，仿佛吴迪的顾虑正中下怀：“理解理解！采光和安静确实是居家舒适的关键！这样，吴先生，我们小区还有一套刚挂出来的好房，楼层、位置、采光都一流！就在小区中心位置，8楼！我带您去看看？对比一下，您心里也有个谱！”

吴迪看了看时间，他确实还约了另外两个中介，但看着小李热切的眼神，又不好直接拒绝。他点点头：“行，那就麻烦李经理再带我看一套吧。”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来到小区中心位置一栋看起来更新一些的楼。电梯直达8楼。打开门，光线瞬间涌了进来，洒满了整个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小区中心花园的绿意，视野开阔，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入，室内亮堂得让人心情都跟着敞亮了不少。户型是套三单卫，面积比刚才那套小了十几平，大概九十多平的样子。但布局合理，动线流畅，主卧和其中一个次卧都朝南，采光极佳。唯一的卫生间也做了干湿分离。

“您看这采光！这视野！真正的南北通透！”小李站在客厅中央，张开手臂，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安静就更不用说了，小区中心楼王位置，远离马路，鸟语花香！这才是享受生活的房子！”

吴迪心里暗暗点头，这套房子的居住舒适度明显高出一大截。然而，当小李看似随意地报出价格时，吴迪的心猛地一沉——比刚才那套二楼暗房，足足贵了将近二十万！这个数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刚刚被阳光点燃的热情。

“这……价格差得有点多啊。”吴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一分钱一分货嘛吴先生！”小李立刻解释，“楼层、位置、采光、安静，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价值！您想想，住得舒心，心情好，工作都更有劲头不是？而且这套房装修保持得也好，您拎包入住都行，又省一笔……”

吴迪没再多说什么，简单看了看，便以一会儿还有事为由，客气地谢过小李，离开了这个阳光明媚却价格高企的8楼。

接下来的半天，吴迪像赶场一样，又跟着另外两个中介，奔波于不同的老小区。看的房子要么是户型奇葩，利用率低；要么是顶楼西晒，夏天如同蒸笼；要么是临街底商，油烟噪音不断；还有一套虽然楼层位置尚可，但房龄实在太老，管道线路都让人担忧，价格却并不便宜……一圈看下来，吴迪感觉比上了一天班还累，脚底发酸，心里更是沉甸甸的，塞满了各种房子的缺点和那串串令人望而生畏的数字。

傍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吴迪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没有开灯，任凭窗外渐暗的天光笼罩着自己。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白天看过的那些房子：昏暗压抑的二层大套三，明亮却昂贵的小套三，还有那些各种缺陷的“候选者”。

他一直坚持想买套三，心底最深处藏着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执念：想着以后爷爷奶奶年纪再大些，或者逢年过节，爸妈也能过来小住，一家人能在这个属于他的城市小窝里团聚，不用再挤在逼仄的宾馆。宽敞的空间，是他对亲情的一份预留。

可现实的冰冷，毫不留情地击打着这份温情。光线好的套三，价格像天堑；能买得起的大套三，环境又让人难以忍受。难道为了那也许一年才用得上几天的“预留空间”，就要牺牲掉自己和未来小家庭每一天的居住品质？就要背负更沉重的贷款压力？就要让爷爷奶奶住在一个白天都需要开灯的嘈杂房间里？

一个念头，带着点不甘和向现实的妥协，悄然冒了出来，并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分量：

要不……

就买个套二？

这个念头一起，仿佛卸下了心头一部分重担。套二总价低，选择面会宽很多，也许就能找到地段、采光、安静都相对均衡的房子。至于爷爷奶奶或父母来住……真到了那时候，总有办法解决，住宾馆，或者自己睡客厅……办法总比困难多吧？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他点开房产App，默默地将筛选条件从“三室”改成了“两室”。屏幕刷新，跳出来的房源数量和价格区间，果然显得“友好”了许多。只是心底那份为家人预留空间的执念，像被轻轻折叠起来，暂时收进了某个角落，带着一丝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怅然。尺寸的权衡，在现实的砝码面前，第一次发生了倾斜。光影与空间，价格与情怀，在这个疲惫的傍晚，成了吴迪心头反复掂量、难以取舍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