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25章 灯火与微醺

周五的夕阳还未完全沉入清江林立的高楼背后，启航科技的玻璃幕墙里已涌动起不同寻常的气息。下班时间一到，平日里埋头于屏幕的身影纷纷起身，去换上了一身正装。吴迪也换下了那身挺括的深灰色工装，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那套只穿过两次、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藏青色西装。

镜子里的人影，在笔挺西装的勾勒下，显出一种陌生的挺拔。他不太习惯地调整了一下领带的松紧，指尖拂过冰凉的袖扣，深吸一口气。这套行头，连同脚下那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将他从那个设备档案和维修代码的世界里短暂地剥离出来，投入一场名为“年会”的、灯火辉煌的仪式。

走出写字楼，晚风带着凉意。三三两两同样身着正装的同事汇聚成人流，彼此打着招呼，笑容里带着轻松与期待。目的地是城市另一端的xx酒店，公司安排了统一的大巴。车厢里，空气温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发胶味和一种节日特有的喧腾。吴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飞速掠过，心绪也随之起伏。

xx酒店的宴会厅，其规模和气派远超吴迪的想象。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如星的光辉，将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条形餐桌映照得纤尘不染。高脚杯阵列般整齐地倒扣在餐盘旁，折射着迷离的光点。舒缓的背景音乐流淌在空气里，却轻易被满场鼎沸的人声盖过。同事们按照部门区域就座，相识或不相识的面孔都带着笑意，寒暄、打趣、拍照，大厅里一片嗡嗡作响的、带着温度的热闹。

吴迪在设备维护部的区域坐下，旁边是部门里比他早来几年的工程师张磊。张磊显然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一边整理着餐巾，一边侧过头对略显新奇的吴迪低声笑道：“感觉怎么样？够排场吧？”

吴迪点点头，目光还在逡巡着这金碧辉煌的空间：“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习惯就好，”张磊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咱们公司年会算是福利好的。往年要是年底项目不赶，还会让各部门自己出节目，那才热闹呢！唱歌跳舞、小品相声，甚至还有技术部那帮宅男排的搞怪舞台剧，效果炸裂！可惜今年好像活儿没完，行政部直接请了外面的表演团队。”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过来人的回味，“抽奖环节才是重头戏！去年特等奖是欧洲双人游！一等奖是最新款的顶配笔记本，羡慕死个人！阳光普照奖是智能音箱或者电动牙刷，基本人人有份。不知道今年手气如何。”他扬了扬手里刚在门口领到的、印着烫金数字的号码牌。

吴迪听得津津有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张小小的、印着“0713”的硬纸卡片。阳光普照奖？听起来不错。顶配笔记本？他不敢奢望。欧洲游？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这张小小的号码牌，却像一张通往未知好运的门票，让他的心也随着张磊的描述轻轻悬了起来，充满了对接下来流程的期待。

很快，宴会厅的灯光暗下，只留舞台中央一束追光。舒缓的背景音乐停止，全场目光聚焦。公司几位平时只在邮件和系统通知里出现的、西装革履的大领导依次上台。董事长的新年致辞沉稳有力，回顾成绩，展望未来，感谢员工，祝福新年。台下掌声热烈，气氛庄重而热烈。吴迪和大家一起鼓掌，感受着这份属于集体的荣誉感，也真切体会到“启航科技”这四个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领导讲话结束，灯光再次变幻，激昂的音乐骤然响起！年会表演正式拉开帷幕！

专业团队的表演果然不同凡响。开场是气势磅礴的水鼓舞，鼓点密集如雨，水花在灯光下飞溅，瞬间点燃全场。接着是美轮美奂的民族舞，衣袂飘飘，姿态优雅。还有青春活力的流行歌舞串烧，台上演员热情洋溢，台下不少年轻同事也跟着节奏轻轻摇摆。吴迪看得目不转睛，这种近距离观看专业演出的体验，对他而言是全新的。舞台灯光变幻莫测，音响效果震撼人心，每一个节目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微型盛宴。

几个精彩的节目过后，主持人笑容满面地走上台，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抽奖箱，气氛瞬间被推向**！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第一轮抽奖——阳光普照奖！智能颈部按摩仪！让我们看看，今晚的第一批幸运儿会是谁呢？”主持人拖长了尾音，手在抽奖箱里搅动着，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吴迪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0713号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定大屏幕。随着一个个号码被念出，宴会厅各个角落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和掌声。有人激动地跳起来，有人笑着和邻座击掌。吴迪同桌的几个同事也陆续中奖，兴高采烈地上台领回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恭喜以上同事！没中的朋友别急，大奖还在后面！”主持人笑着安抚。

接着是第二轮、第三轮……奖品价值逐渐提升：品牌耳机、智能手表、高端咖啡机……每一次抽奖都伴随着巨大的期待和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叹息。吴迪桌上的号码牌像被施了魔法，频频被念中。小刘中了个耳机，张磊拿到了咖啡机，连坐在吴迪对面、平时话很少的一个女同事也抽中了手表。吴迪看着他们喜气洋洋地上台、领奖、回来展示，祝贺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的期待像被一次次抛起又落下，渐渐被一种“果然没我份”的失落感取代。他端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感觉似乎也压不住那点微妙的酸涩。皇天不负有心人？吴迪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天运气不佳。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期待，准备安心欣赏节目时，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接下来，是今晚的第四轮抽奖！奖品是——便携式全身按摩靠垫！别看它体积小巧，功能强大，绝对是舒缓疲劳的神器！让我们看看是哪二十位幸运儿能把它抱回家！”

吴迪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提了一下，但这次没抱太大希望。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听着号码，当“0713”这个数字清晰地、毫无预兆地从主持人口中吐出，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时，吴迪整个人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个“0713”在嗡嗡回响。

“欢迎以上同事上台领奖！”主持人又重复了一遍。

“吴迪！有你！快！上去啊！”旁边的张磊猛地推了他一把，同桌的同事也笑着催促：“快去领奖！愣着干嘛呢！”

吴迪这才如梦初醒，脸上瞬间涌上热意，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慌乱站起身。在周围善意的笑声和目光聚焦下，他有些同手同脚地穿过人群，走向灯光璀璨的舞台。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那个包装得同样精美的按摩靠垫盒子时，触手是沉甸甸的质感，像接住了一份从天而降的、小小的幸运。站在台上合影后，吴迪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抱着盒子快步走回座位，心还在怦怦直跳。虽然不是什么顶级大奖，但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在经历了几轮陪跑后，显得格外真实而熨帖。

后面的特等奖（最新款旗舰手机）、一等奖（高端笔记本电脑）果然与他无缘，但吴迪的心态已完全不同。他抱着那个按摩靠垫，看着舞台上最后的压轴歌舞表演，心情轻松而满足。

节目接近尾声，晚宴也到了杯盘狼藉之时。部门总监赵总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脸色微红，声音洪亮：“兄弟们，姐妹们！走，跟我去给领导们敬个酒！感谢一年来的支持！”

部门二三十号人呼啦啦站起来，端着酒杯或饮料，跟在赵总身后，像一支小小的队伍，开始穿梭于一张张觥筹交错的圆桌之间。从分管副总到其他部门的头头脑脑，赵总熟稔地介绍着、说着场面话，大家便一起举杯，说着“新年快乐”、“感谢领导”、“多多关照”之类的吉祥话。吴迪跟在人群后面，学着别人的样子举杯、微笑、碰杯、浅抿一口。红酒的涩味在舌尖蔓延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感。他不太习惯这种应酬，只觉得脸皮有些发烫，脚步也有些虚浮，但身处其中，又觉得新奇，仿佛触摸到了职场人际网络的某种运行规则。一圈敬下来，杯中的红酒少了大半，脸颊的热意更明显了。

酒足饭饱，抽奖尘埃落定，时间已晚。主持人宣布年会圆满结束，大家在一片意犹未尽的喧闹中开始离场。行政部的同事在群里再次强调：“老规矩，安全第一！到家记得在部门小群报个平安！”

走出酒店温暖如春的大堂，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吴迪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酒意也散了几分。他抱着那个按摩靠垫的盒子，和顺路的同事拼了辆出租车。车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依旧，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和兴奋过后的疲惫感。吴迪靠在椅背上，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一种微醺的松弛感包裹着他。脑海里还回响着震耳的音乐、鼎沸的人声、主持人念出“0713”时的惊喜，以及红酒滑过喉咙的微涩。这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又无比真实的梦。

回到合租屋，客厅的灯还亮着，林晓峰房间门缝里透出电脑屏幕的光。吴迪轻手轻脚地放下按摩靠垫的盒子，在部门小群里发了条：“已到家，平安。” 很快，群里陆续跳出其他同事的报平安信息。

他脱掉那身仿佛铠甲般的西装，换上柔软的睡衣。走进卫生间，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脸上的薄汗和淡淡的酒气。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有些迷蒙，带着一丝酒后的倦怠，但嘴角却无意识地微微上扬。年会，这场灯火辉煌的盛宴，这场充满了新奇、期待、失落与惊喜的成人礼，终于落下了帷幕。

洗漱完毕，吴迪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身体的疲惫和酒精带来的微醺感像温柔的潮水，迅速将他淹没。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闪过的是舞台上绚烂的光影，和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带着好运温度的按摩靠垫盒子。窗外的城市依旧在无声运转，而吴迪，带着这份初次体验的满足与微醺，沉沉地坠入了无梦的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