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19章 新轨道的轰鸣

新的一周，在清江市明朗的晨光中，如期而至。空气里带着昨夜微雨的湿润和行道树新叶的清新气息。吴迪站在地铁站入口，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鼓胀着一种混合着兴奋、紧张和崭新期冀的情绪。他不再是走向那片弥漫着机油味的工业园区，而是汇入通往城市心脏——市中心cbd的人流。肩上背着的包里，装着崭新的磨砂黑保温杯、皮质笔记本和那盒精致的黑色中性笔，像一套为他量身定制的、进入新世界的盔甲。

然而，新世界的入口，首先向他展示的是其汹涌澎湃、近乎残酷的日常面目——早高峰的地铁。

站台上早已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仿佛没有尽头。每个屏蔽门前都蜿蜒着长龙般的队伍，空气里混杂着早餐的包子味、汗味和消毒水的气息。吴迪排在队伍中段，感觉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不断被压缩的罐头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前后左右人体的热量和挤压感，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费力。

“呜——”伴随着低沉的气流声和尖锐的提示音，银白色的列车缓缓滑入站台。屏蔽门开启的瞬间，里面的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搡着，踉跄着、表情麻木地涌出来。紧接着，站台上的人群像决堤的洪水，爆发出巨大的推力，裹挟着吴迪，身不由己地向前、向车门内挤去！

“让让！让让！”

“别挤了！上不去了！”

“后面推什么推！”

抱怨声、呼喊声被淹没在巨大的嘈杂里。吴迪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激流的叶子，双脚几乎离地，全靠前后人的支撑才没摔倒。他拼命侧着身子，用手臂护着胸前的背包，在无数肩膀、后背、背包的缝隙中艰难地寻找落脚点。终于，在车门关闭前刺耳的警示音中，他被彻底“塞”进了车厢，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车厢壁上，才勉强站稳。

车厢里更是密不透风。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手臂紧贴着陌生人的手臂，呼吸喷在陌生人的后颈。空气闷热浑浊，混杂着各种气味。吴迪被挤在一个角落里，动弹不得，只能紧紧抓着头顶的拉环，身体随着列车的启动和刹车而摇晃。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灯箱和模糊的隧道墙壁，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通往“高级写字楼”的路途，竟也如此艰辛与逼仄。

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他需要换乘另一条线路。

当列车在换乘站停下时，吴迪几乎是被身后汹涌的人流“推”出车门的。他像经历了一场小型战役，头发微乱，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然而，喘息未定，眼前换乘通道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人流比刚才更加恐怖！楼梯上、通道里，全是黑压压移动的人头，像一条缓慢流淌的、粘稠的黑色河流。他只能再次汇入其中，被裹挟着前行，脚步几乎不用自己迈动，就被后面的人推着走。上下楼梯时更是惊心动魄，稍有不慎就可能跌倒。他紧紧护住背包，感觉新买的保温杯在包里硌着肋骨，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他咬咬牙，在心里对自己说：挤吧，熬吧，相信很快就会适应的。 这念头成了支撑他在人潮中艰难跋涉的唯一信念。

终于，随着人流挤出地铁站出口，重见天日。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眼前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宽阔的街道上车流如织，穿着各式职业装、步履匆匆的男女白领汇成一股股涌动的潮水，朝着各个写字楼入口奔去。空气里不再是工业区的尘埃和机油味，而是汽车尾气、香水和高级写字楼大堂逸散出的、若有若无的清新剂混合的气息。

吴迪定了定神，随着人流走向那栋他已不算陌生、此刻却显得格外巍峨的“启航科技”所在的大厦。气派的大理石外墙光洁如镜，巨大的旋转门无声地转动着，吞吐着衣着光鲜的人们。他抬头望去，大厦外墙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公司的铭牌，他快速扫视了一圈——没有“启航科技”。这栋楼里，像启航这样租用办公空间、但比启航更大的公司，还有很多。

他走进明亮宽敞、挑高惊人的大堂。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匆匆的人影。吴迪环顾四周，找到了物业前台的位置。穿着统一制服的前台人员正忙碌着。

“您好，我找16楼的启航科技，新入职。”吴迪走到一个空闲的窗口前，尽量清晰地说明来意。

前台小姐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好的先生，请出示一下身份证登记，并填写这份访客单。”她递过来一张表格和一支笔。

吴迪依言照做，在表格上写下姓名、身份证号、访问公司（启航科技）、访问事由（入职）、以及被访人（他写了hR王经理的名字）。前台将他的身份证在设备上扫描了一下，然后递给他一张印着二维码和有效时间的临时访客贴纸：“请贴在显眼位置。电梯在那边，直接上16楼即可。”

“谢谢。”吴迪将贴纸贴在胸前，走向电梯间。不出所料，那里排起了比地铁站更壮观的长队！几部客梯前都排着几十号人，井然有序，但队伍移动缓慢。每个人都穿着得体，表情或专注或疲惫，安静地刷着手机或看着手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高效的紧张感。这场面，比起地铁的混乱拥挤，更多了一份秩序下的压迫感。吴迪暗自咋舌，这上班的阵仗，比他想象中还要“隆重”。

排了将近十分钟，终于轮到他挤进一部即将满载的电梯。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几乎每层楼都有人下去。到达16楼，“叮”的一声，门开了。

走出电梯，眼前是一条铺着地毯的明亮走廊，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挂着不同公司名称的玻璃门。吴迪很快找到了“启航科技”的logo。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开放办公区的景象。他推门进去，正对着的是一个公司前台。一位年轻的前台小姐抬起头，看到吴迪胸前的访客贴纸，微笑道：“先生您好，请问找哪位？”

“您好，我是新入职的吴迪，设备维护部，和王经理约好的。”吴迪回答。

“哦，吴先生您好！王经理交代过了，请稍坐。”前台小姐指了指旁边一片小小的等候区。

吴迪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刚喘了口气，hR王经理的身影就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吴迪！欢迎，这边请！”她的出现，让吴迪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王经理直接带吴迪去了一个小会议室办理入职手续。签合同、录指纹、领门禁卡（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通行证！）、工牌（上面清晰地印着他的名字、照片和“设备维护工程师”的职位）、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一个印着公司logo的笔记本和一支笔。每一样东西都崭新、精致，带着大公司标准化的印记。吴迪接过属于自己的门禁卡和工牌时，指尖感受到塑料片的冰凉和光滑，一种真正被纳入这个体系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好了，欢迎正式加入启航！我带你去部门。”王经理笑容亲切。

穿过明亮安静的办公区，来到设备维护部所在的区域。这里比宏远的办公区大了几倍不止，工位更加宽敞，配备了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王经理把他带到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深色polo衫、眼神锐利的男人面前：“赵总监，这位是新来的设备维护工程师，吴迪。吴迪，这位是你们部门的总监，赵总。”

“赵总您好！”吴迪连忙微微躬身问好，带着初来乍到的恭敬。

赵总监（也就是复试时那位技术主管）上下打量了吴迪一眼，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简洁：“嗯，欢迎。你的工位在那边，”他指了一个方向，“小刘，你带吴迪过去，先熟悉一下环境和同事。”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干练的年轻女孩应声走了过来。

接下来是略显程序化的介绍环节。小刘带着吴迪在部门里转了一圈，把他引荐给周围的同事。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的面孔，带着或热情或疏离的微笑，说着“欢迎”、“以后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吴迪努力记着名字和脸，一一回应着，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手心却微微有些汗湿。这里的人际氛围，显然比宏远那种略带“草莽”气息的环境要复杂和疏离得多。

终于，他被带到了自己的工位前。一个靠窗的位置，比他在宏远的格子间大了将近一倍！宽大的L型桌面，舒适的转椅，崭新的电脑显示器，旁边甚至还有一小盆绿萝。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清江市繁华的街景，车流像细小的玩具模型在脚下移动。

吴迪将自己的背包放在桌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崭新的磨砂黑保温杯放在桌面一角。它沉稳的黑色光泽，在明亮的办公环境下显得格外协调。他又拿出那本带着公司LoGo的笔记本和公司发的笔，整齐地摆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宽大舒适的转椅上坐下，坐垫发出轻微的承重声。

他打开公司配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亮起。小刘帮他登录了内部系统，简单交代了一些常用网址和注意事项，便留下他自行熟悉。办公室里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键盘声和偶尔的低声交流。吴迪点开系统里那些陌生的文件夹和软件界面，目光扫过窗外的都市风景，又收回落在自己崭新的装备上。

新的轨道已然铺就，轰鸣的早高峰和繁琐的登记流程只是融入新世界的必要步骤。属于吴迪的、在高级写字楼里的平凡征程，就在这陌生而秩序井然的环境中，伴随着指尖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正式拉开了帷幕。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空调凉意和淡淡咖啡香的空气，点开了第一个需要熟悉的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