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17章 破茧与狂澜

招聘网站后台那封标注着“复试邀请”的邮件通知，像一道骤然划破阴霾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吴迪在暗流中潜行的心路。他盯着发件人——正是那家位于市中心顶级写字楼、初面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启航科技”。他还清晰记得初面时窗明几净的环境、hR专业而温和的态度，以及对方提及的五百人规模。这感觉，和他当初踏入宏远时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跃升的预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吴迪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了浏览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进入复试意味着什么？”、“复试通过几率有多大？”搜索结果页面跳出来，一条条经验分享和分析映入眼帘：“进入复试通常表明通过了初步筛选，是公司重点考虑对象”、“复试通过率相对初面大幅提升”、“离offer只差临门一脚”……这些信息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注入他忐忑又充满渴望的心田，渐渐凝结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实感的希望。

就是它了！

一个念头，如同积蓄了足够压力的熔岩，瞬间冲破了所有犹豫和伪装的壳——是时候了！

第二天，当办公室里晨间的喧嚣尚未完全沉淀，吴迪深吸一口气，走到峰哥旁边。

“峰哥，有点事……想跟您聊聊。”吴迪的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但眼神里的决绝藏不住。

峰哥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示意他进来坐。“小吴？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又请假？”他半开玩笑地说，随即看到吴迪异常严肃的表情，笑容收敛了。

“峰哥，”吴迪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用力，“我……想离职。”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峰哥脸上的轻松彻底消失，眉头慢慢拧紧，眼神里充满了意外和审视：“离职？怎么这么突然？是……遇到什么事了？还是对工作有想法？你跟我说说。”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关切，还有一丝挽留的意味。

峰哥的反应在吴迪意料之中。这位带了他一年多的领导，虽然有时脾气急，但为人还算正直，对下属也算关照。吴迪心里掠过一丝愧疚，但他很快压了下去。他不能说出真实原因——对薪资的极度不满，以及对新机会的志在必得。那会让峰哥难做，也可能横生枝节。他垂下眼帘，避开了峰哥探究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带着点模糊的“方向”感：“峰哥，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是我……个人发展上的一些考虑，想换个环境试试。不是公司不好，也不是您不好，就是……觉得想出去看看别的机会。”他把“个人发展”这个万金油理由抛出来，语气诚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去意。

峰哥沉默了。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在吴迪脸上停留了很久。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他试图从吴迪的表情里找出蛛丝马迹——是薪资？是受委屈了？还是真有什么规划？但吴迪低垂的眼帘和刻意维持的平静，像一堵墙。峰哥叹了口气，语气放缓，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肯定吴迪这一年多的踏实肯干，说部门很需要他这样的熟手，公司发展前景也不错，劝他再考虑考虑，遇到困难可以说出来一起想办法……字字句句都透着挽留的诚意和前辈的关心。

吴迪安静地听着，心里那丝愧疚感更重了些。峰哥的挽留是真诚的，宏远这个环境也的确比“诚信机电”好太多。但一万二的期望值，像悬在头顶的灯塔，光芒太盛，足以照亮前方任何一点温情背后的阴影。他抬起头，迎上峰哥的目光，眼神里是经过挣扎后的坚定：“峰哥，真的谢谢您。但我……考虑清楚了。”

峰哥看着他那份不容转圜的坚决，知道再劝也无益。他无奈地摇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惋惜和释然：“行吧，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拦你。”他顿了顿，恢复了工作时的干脆，“把手头的工作梳理好，该交接给谁，列个清单。小李刚来，有些复杂的设备你多带带他。离职手续……我让小杨给你办，一周之内应该能走完流程。”

回到自己的工位，吴迪感觉后背微微汗湿，但心头却像卸下了一块大石。最后一道束缚，松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吴迪像上了发条。一方面，他尽职地做着交接。将负责的设备点检要点、常见故障处理流程、系统操作的关键节点，都一一整理好文档，耐心地给接手的小李讲解演示。在宏远的最后时光，他不想留下任何话柄。峰哥看着他一板一眼地交接，眼神复杂，最终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带带新人，站好最后一班岗。”

另一方面，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即将到来的复试。这一次，他不再需要偷偷摸摸请“病假”。离职流程已启动，他理直气壮地在系统里提交了“事假”申请，理由光明正大——处理个人事务。峰哥看了一眼申请，没说什么，直接点了通过。

复试那天，吴迪再次踏入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电梯平稳上升，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能看到清江市繁华的街景在脚下铺展。启航科技的会议室里，气氛比初面更正式一些。除了那位温和的hR王经理，还多了一位自称是技术部主管的赵总监，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

问题更深入，围绕着吴迪简历上“优化”过的项目经验和技术细节展开。吴迪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回忆着在宏远处理过的真实案例，结合自己这一年多啃下的知识，谨慎作答。他努力表现得沉稳、自信，手心却微微冒汗，生怕被经验丰富的赵总监看出破绽。所幸，对方似乎对他展现出的“经验”和解决问题的思路还算认可。

终于，话题转向了最核心的部分——待遇。王经理微笑着介绍了公司的福利：入职即缴足额五险一金、节假日购物卡、生日礼物、年度体检、带薪年假……这些在宏远没有或者象征性才有的福利，每一条都像一颗定心丸，强化着吴迪对“大公司”的向往。当谈到薪资时，吴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吴先生，根据你的经验和面试表现，我们这边能给的薪资范围是……”王经理报出了一个数字，比吴迪简历上写的“8000”高一些，但离他期望的“”还有不小的距离。

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开始了。吴迪努力回忆着在网上查到的谈薪技巧，强作镇定，阐述着自己的“优势”和对岗位的“价值理解”，语气诚恳地表达期望能再高一些。王经理则强调公司的薪酬体系、同岗位的薪酬范围、以及吴迪“跳槽经验尚短”等因素。赵总监偶尔插话，询问一些技术细节，似乎在评估吴迪要价的合理性。谈判的气氛并不紧张，更像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试探。最终，王经理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吴先生的情况我们了解了，薪资这块，我们内部还需要再综合评估一下。这样，复试结果我们会在三天内给你答复，你看可以吗？”

“好的，没问题，我等您消息。”吴迪点头，心里有些忐忑，但面上维持着平静。他紧接着补充道，“另外，如果录用的话，我这边正在办理离职手续，最快下周……也就是一周后可以入职。”他特意强调了“一周后”，这是宏远离职流程结束的时间点，也是他给自己和新公司划定的明确界限。

走出那栋气派非凡的写字楼，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吴迪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却感觉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复试结束了，结果未卜，但他胸腔里却充盈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期待。那明亮的办公环境、hR专业的谈吐、那些诱人的福利待遇……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他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个更高阶层的边缘。他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出来，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有机会了！真的有机会了！

回到出租屋，等待的日子变得异常煎熬。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晰可数。吴迪的手机几乎成了他身体的延伸，每次屏幕亮起，他的心都会跟着猛跳一下。他反复刷着邮箱，查看手机信号是否满格，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漏接了电话。宏远那边交接的例行公事，在他这里都成了打发时间的背景音。峰哥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最后几天的魂不守舍，只当他是离职前的心不在焉，没再多问。

第三天下午，距离和王经理约定的最后时限越来越近。吴迪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突然——

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正是那个他刻在脑子里的座机号码！

吴迪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才按下接听键：“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吴迪先生吗？我是启航科技人力资源部的王经理。”电话那头传来熟悉而温和的声音。

“是我是我！王经理您好！”吴迪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恭喜你，吴先生！”王经理的声音带着笑意，“经过我们内部综合评估，认为你的能力和经验符合我们设备维护工程师岗位的要求，决定向你发放录用通知。关于薪资，”她顿了顿，吴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公司和部门领导这边沟通后，考虑到你的潜力以及我们岗位的预算范围，最终定薪是……每月税前元。”

一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吴迪的脑海里轰然炸响！虽然比他“期望”的低，王经理后面似乎还说了些“试用期三个月按90%”、“后续有明确的调薪机制”之类的话，但吴迪的耳朵里仿佛只剩下那清晰无比的“元”在嗡嗡回响！像宏钟大吕，震得他头晕目眩！

他强压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呐喊，用尽全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啊……一万啊。王经理，这个……说实话，比我之前的预期还是低了一些……”他按照之前想好的“话术”，试图做最后的、象征性的争取。

王经理的声音依旧温和而坚定：“吴先生，这个薪资是我们综合考量后能给出的最具诚意的待遇了，也符合你目前的市场价值。后续只要表现好，调薪空间是很大的。你看……这个结果你能接受吗？如果可以，我们今天就给你发正式的录用通知书和入职邮件。”

“行……行吧。”吴迪“犹豫”了几秒，仿佛才艰难地下定决心，“谢谢王经理和公司领导的认可！我愿意接受。”

“好的！那欢迎加入启航科技！”王经理的声音透着轻松，“入职时间就按你之前说的，下周一，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这边离职周五就能全部办妥！”吴迪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急切。

“好，稍后邮件请注意查收。下周一见！”

“下周一见！谢谢王经理！”

电话挂断。

忙音响起。

世界仿佛在瞬间安静下来。

出租屋里，只有吴迪自己粗重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他握着手机，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先是绷紧，接着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下一秒，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狂喜像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手机被随意地扔在桌上！他像个疯子一样，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疾走，脚步又快又重，踩得地板咚咚作响！他张开嘴，想放声大笑，想嘶吼，想把那份积压了太久的不甘和此刻爆炸般的喜悦全部宣泄出来！但最终，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那是狂喜被强行闷在胸腔里翻滚沸腾的声音！

他冲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傍晚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但他不管不顾，只是咧着嘴，无声地、用力地大笑着！肩膀因为无声的大笑而剧烈地耸动，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他看着窗外清江市华灯初上的景象，那些林立的高楼，那些川流不息的车灯，第一次感觉它们不再是冰冷而遥远的背景板。

一万块！

月薪一万块！

这曾经是赵磊离开时刺激到他的数字，是他简历上“优化”后奢望的起点，是他无数次在招聘网站上浏览时心驰神往的标杆！如今，它竟然真的，砸到了自己头上！虽然被“砍”了两千，但这是实打实的一万！是宏远那焊死在五千的工资条上，他再干两年也未必能摸到的门槛！

他不再是那个在“诚信机电”为了三千五工资被拖欠而屈辱申诉的底层小工，也不再是那个在宏远勤恳工作却只能看着别人涨薪的“老实人”。他用自己的方式（哪怕带着一点“优化”），撬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吴迪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因为激动和刚才无声的狂笑而微微颤抖。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掌心一片潮湿，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他看着这个简陋的出租屋，看着桌上那个杯壁带着顽固茶渍的深蓝色旧水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眩晕感的成就感，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全身。

周五的离职，下周一的新生。破茧的痛楚尚未消散，但展翅的狂澜，已在心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的人生航道，即将迎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选择的急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