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54章 晾衣绳上的等待

周末上午的阳光，带着初春特有的清透和暖意，斜斜地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客厅切割成明暗相间的几何块。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打着旋。吴迪刚经历了一场与灰尘和被褥的“鏖战”。

主卧那张大床的床单被套终于换洗完毕，散发着洗衣凝珠的淡香。另外两个房间，给爷爷奶奶和妮妮预留的床铺，因为长期空置，被厚厚的防尘布罩着。吴迪掀开一角，吸尘器嗡嗡作响，贪婪地吞噬着积攒的微尘，细小的颗粒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最后是拖地，拖把沾着兑了消毒液的水，在光洁的地板上推拉出一道道湿润的轨迹，带走所有浮尘和脚印。忙完这一圈，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的t恤也有些濡湿。

他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掬起几捧凉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带走了汗意和些许疲惫。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沾着水珠、略显疲惫的脸，呼出一口长气。刚在客厅那张米灰色沙发上坐下，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的清闲和阳光，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就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吴迪探身拿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微微一怔——舅妈。除了过年期间例行公事的问候和偶尔的家庭群消息，平时鲜有联系。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这个点打来，八成是有事。

按下接听键，舅妈那带着点地方口音、语速偏快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没什么铺垫，直奔主题：

“迪娃啊，是我，你舅妈！在忙啥呢？”

“舅妈好，刚收拾完屋子，没忙啥。”吴迪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

“哦哦，在家就好。”舅妈那边似乎顿了一下，接着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传达重要使命般的郑重，“是这样，你妈前两天又给我打电话了，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这边替你多留意留意！你说你这孩子，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得上心啊！你妈急得晚上都睡不好觉！”

吴迪握着手机，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果然。又是这个永恒的主题。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母亲焦灼又无奈的表情，以及远在老家，奶奶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我……知道，舅妈。”他干巴巴地应着。

“知道就得行动！”舅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执行力”，“这不，巧了嘛！舅妈在这边打工认识的一个老姐妹，人特别好，跟我关系挺近的。她家有个闺女，就在清江！比你小两岁，听说工作也挺稳当的，性子也好！我一听，这不正好嘛！同一个城市，多方便！”舅妈的声音透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我跟你妈说了，你妈高兴得不得了！让我赶紧把联系方式给你！”

吴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有点胀。又是相亲。流程如此熟悉，期望值却像过山车一样，每次启动时都带着一丝微弱的惯性，最终却总在某个节点坠入谷底。

“舅妈……这……”他下意识地想推脱，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这什么这！联系方式我一会儿就发你微信上！你赶紧加上人家姑娘，好好聊聊！”舅妈根本没给他犹豫的机会，语气斩钉截铁，“我跟那老姐妹都说好了，姑娘那边也知道的！你主动点，男孩子嘛！别让人家姑娘等！听见没？”

“嗯，听见了，舅妈。”吴迪只能应下。

正事交代完毕，舅妈又简单地问了句“吃饭没”、“工作累不累”，语气明显放松下来，带着长辈例行公事的关怀。吴迪也敷衍地应了几句。很快，电话挂断，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手机屏幕还亮着，残留着通话结束后的界面。

没一会儿，微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舅妈的头像旁，跳出一个新的联系人名片推送。头像是一个线条简洁的卡通女孩侧影，扎着马尾辫，笑容灿烂，背景是模糊的星空。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L”。

吴迪点开名片，指尖在那个绿色的“添加到通讯录”按钮上方悬停了几秒。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下去。添加请求发送成功，系统提示“等待对方验证”。

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朝上，确保能第一时间看到消息。然后，他靠在沙发背上，目光落在窗外。小区里很安静，偶尔有汽车驶过的声音。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刚拖过的地板反射着光，空气里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洗衣液的清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只有茶几上那个沉默的手机，像一个微小的、等待被触发的开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吴迪伸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屏幕，它又亮起来。微信界面依旧安静，那个卡通女孩的头像旁，没有任何新的提示。红色的“1”没有出现。

他拿起手机，解锁，直接点进那个新推送的名片，再次确认——状态还是“等待验证”。

一股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失落感，像初春墙角悄然渗出的湿气，慢慢爬上心头。也许……对方还没看到？也许在忙？或者……也许人家姑娘本身对相亲这事儿就不太上心？毕竟，舅妈说的“知道”，也可能只是碍于长辈情面的客套。

他放下手机，起身走向阳台。洗衣机早已停止了转动，滚筒门静静关着。他拉开滚筒门，一股湿热的水汽混合着洗涤剂的香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刚洗好的衣服，包括那套刚换下来的、沾着他汗水的旧床单。

他拿出晾衣架，一件一件地将湿漉漉的衣服抖开、挂好。动作有些机械，心思却还系在客厅茶几上的那个手机里。衣服上的水珠滴落在阳台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挂好最后一件t恤，看着一排衣服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晃动。

再次回到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依旧暗着。他拿起它，按亮。微信图标安静如初。那个卡通女孩的头像，依旧带着程式化的灿烂笑容，凝固在等待验证的界面上。

那丝失落感似乎沉了一点，坠在胃里。他扯了扯嘴角，对自己说：可能人家真的不着急吧。相亲这种事，强求不来。

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茶几上。他转身，走进了厨房。冰箱门打开，冷气拂面。里面塞满了老家带来的食材，他拿出两个鸡蛋，一把青菜，一小块五花肉。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流冲洗着青菜的叶子。他打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舔舐着冰冷的锅底。油倒入锅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很快，油烟机也嗡嗡地运转起来。

厨房里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声音：水流声、切菜声、油锅的滋啦声、油烟机的轰鸣。吴迪系上围裙，站在灶台前，专注地盯着锅里渐渐变色的肉片。食物的香气开始弥漫，暂时驱散了客厅里那点无声的等待带来的微凉。

只是，当他把炒好的青菜鸡蛋和回锅肉盛进盘子，端到餐桌上时，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客厅茶几上那个依旧沉默的手机。屏幕朝下，像一个被暂时合上的、答案未知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