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30章 数字的重量与意外的阶梯

手机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字，第一次让吴迪感到了实质性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清江市的地图被密密麻麻的楼盘图标覆盖，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家”的可能，也标定着一个冰冷的价格区间。吴迪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下拉，目光最终总会死死地钉在“首付参考价”那一行。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数字，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他那点引以为傲、也的确在不断增长的存款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某个户型图里宽敞明亮的客厅，仿佛能触碰到未来生活的轮廓。随即，那数字带来的冰冷现实感又将他拽回。他默默关掉了App，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眉头紧锁的倒影。买房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心底疯狂滋长，但这颗种子需要的水分和养料，他目前还远远供不上。不能告诉家里。这个念头很清晰。爷爷奶奶知道了只能徒增焦虑，夜里都睡不安稳。爸妈？他们在工地上风吹日晒，汗珠子摔八瓣攒下的那点钱，是他们的养老钱，是血汗钱，是钉在骨头里的。他吴迪再难，也不能动。

心有不甘。他又点开通讯录，找到几个之前浏览时随手加上的房产中介微信。斟酌着措辞发过去：“您好，请问现在清江这边，首付比例最低能做到多少？我预算…可能有点紧张。”

回复倒是来得快，热情洋溢：

“哥！放心！办法总比困难多！现在政策灵活，低首付操作空间很大的！”

“我们这边专业帮客户规划，首付门槛可以大大降低，具体得看您资质和选哪个盘！”

“绝对能帮您上车！哥方便留个电话或者约个时间详细聊聊吗？”

话术漂亮，透着诱人的可能性，但具体怎么个“操作空间大”？怎么“降低门槛”？中介们语焉不详，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透出模糊的光晕。吴迪盯着那些闪烁其词的回复，心头那点刚被勾起的微弱希望又沉了下去。他明白，这“低首付”的背后，大概率是更高的杠杆、更长的贷款年限、或者某些他目前还不甚明了的风险。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在房子这件事上。

但那个“拥有一个家”的念头，一旦生根，便带着顽强的生命力。买不起，看看总可以吧？权当是给自己定个目标，画个看得见的饼。从此，工作间隙、通勤路上、睡前片刻，刷房产App成了吴迪新的“休闲”方式。最初是漫无目的地瞎看，被精美的样板间效果图晃花了眼。渐渐地，看得多了，那些曾经陌生的术语开始有了具体的意义：地段决定了通勤时间和未来潜力，交通便利与否关乎每日的奔波成本，教育配套更是未来无法回避的刚需……每一个标签背后，都是沉甸甸的生活成本和未来几十年的生活质量。他不再只看图片，开始认真研究楼盘周边的卫星地图，计算着从那里到公司的地铁换乘次数，估算着附近学校的口碑和距离。每一次浏览，都像是在心中默默搭建一个更清晰、也更现实的沙盘。

日子就在这隐秘的憧憬与现实的沉重感中悄然滑过。这天上午，吴迪正埋头处理一份设备维保方案，右下角的企业通讯软件图标突然闪烁起来，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提示音。他随手点开，是hR王经理发来的消息：

“吴迪，请现在方便的话到16楼小会议室来一趟，有事沟通。”

心头没来由地一跳。hR单独找？是流程问题？还是……他迅速回顾了一下最近的工作，似乎没什么纰漏。带着一丝疑惑，他起身走向电梯。

推开小会议室的门，王经理已经坐在里面，面前摊着文件夹。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示意吴迪坐下。

“吴迪，坐。”王经理语气温和，“今天找你来，是关于薪资调整的事。”她开门见山，推过来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公司对你过去两年多的工作表现进行了综合评估，认为你工作认真负责，能力扎实，在岗位上成长迅速，能够很好地承担起职责。基于此，公司决定，从下个月起，你的月薪上调20%。这是正式的薪资调整确认函，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个字。”

上调……20%？！

这几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中了吴迪。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王经理，又低头看向确认函上那串清晰的新数字。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擂起鼓来，一股巨大的、猝不及防的热流猛地冲上脸颊，直冲头顶。他努力想维持平静，但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咧开，那份纯粹的、无法掩饰的激动像阳光一样毫无保留地铺满了整张脸。

“谢…谢谢王经理！谢谢公司！”他声音有些发紧，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手指微微颤抖地拿起笔，在确认函下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清晰的墨迹，也仿佛在他买房的目标道路上，用力地刻下了一道加速的印记。这20%，不仅仅是数字的增长，更是对他这两年多来埋首耕耘、兢兢业业的无声肯定，是那遥不可及的首付数字，骤然间被拉近了一大截！

签完字，走出小会议室，吴迪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回到工位，他第一时间打开手机银行App，对着存款余额，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计算器。新工资加上去，再除以目标首付……数字在跳动，希望的火焰也随之蹿得更高。这意外之喜，无疑给那艰难的买房进程，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这份惊喜并非凭空而来。吴迪在启航，或许不是那种光芒四射、频频受奖的明星员工，但他像一颗沉默的螺丝钉，牢牢地钉在自己的位置上。交给他的任务，无论大小，总能按时保质地完成，极少出错。从最初跟着老同事跑现场、打下手，到现在已能独立处理大部分常规故障，面对复杂问题也能提出自己的思路，业务能力早已今非昔比。部门里需要人顶上去的时候，他从不推诿。这份沉甸甸的可靠感和稳定的输出，部门总监赵总看在眼里。

前些日子公司下达了有限的涨薪名额指标，分配到各部门。赵总在斟酌名单时，吴迪的名字和另外几个同样踏实肯干、表现中上的同事一起，被报了上去。最终谁能加薪，加多少，是公司层面综合平衡的结果。吴迪并不知道这背后的流程，他只知道，自己付出的汗水，终究没有被辜负。

午餐时，同事们陆续起身准备去楼下美食广场。吴迪的目光扫过赵总监的办公室门，看到他正收拾桌面准备出来。吴迪心念一动，快走几步跟了上去，很自然地走在赵总身侧。

“赵总，今天楼下新开了家湘菜小炒，听说味道不错，去尝尝？”吴迪笑着提议，语气自然。

赵总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行啊，正好换换口味。”

两人并肩走进电梯，又一起走进那家新开的湘菜馆。正是饭点，人不少。点完餐，吴迪和赵总找了个角落的小桌坐下，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工作闲话。等餐时，吴迪的目光一直留意着柜台那边的动静。

终于，服务员端着餐盘朝他们这边走来。就在服务员放下菜，转身去拿米饭的瞬间，吴迪迅速站起身，动作快得像训练过一样，几乎是贴着服务员的背影就闪到了柜台前。他飞快地点开手机支付码，对着收款机器一扫。“嘀”的一声轻响，两个人的餐费瞬间付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前后不过几秒。

等赵总反应过来，吴迪已经拿着两碗米饭回来了，脸上带着点做完“小动作”后的轻松笑意，若无其事地把一碗饭放到赵总面前。

赵总看着吴迪，又看看柜台那边刚显示支付成功的屏幕，微微一怔。他自然明白这顿饭钱意味着什么——是下属对那份涨薪认可最直接、也最朴素的感谢。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和温和的笑意，对着吴迪轻轻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旁边还有别的同事在等餐或吃饭，吴迪的动作快而低调，并未引起太多注意，这份默契的“心意”就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悄然传递并接收。

午饭后回到办公室，吴迪坐在宽大的转椅里，端起那个磨砂黑的保温杯。杯壁温热，熨贴着掌心。窗外，夏日的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写字楼的玻璃幕墙，空调送出恒定凉爽的风。他点开房产App，再次输入那个被20%增幅刷新过的月薪数字，重新计算着月供承受能力。屏幕上的光映着他黝黑但此刻透着光亮的侧脸。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浏览着那些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小区名字和户型图，目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也更加坚定。那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轮廓在数字的跳动和心底升腾的希望中，似乎又清晰了一分。他不再是漫无目的地眺望彼岸，而是开始认真丈量，这意外得来的阶梯，究竟能将他托举到多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