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8章 久违的早餐

周一清晨的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清透感，像一束细细的金线，穿过出租屋窗帘没拉严实的缝隙，精准地落在吴迪的眼皮上。他眼皮动了动，没有像上周末那样赖床的冲动。一种清晰的、带着轻微跃动的期待感，取代了周末的慵懒，像闹钟一样在身体里唤醒了他。

新的一周，开始了。更重要的是，这不再仅仅是“熟悉环境”的一周，而是真正要开始“干活”的一周。峰哥上周五就说了，这周会给他们三个新人分派具体的设备跟线任务。

吴迪利落地翻身起床。冷水扑在脸上，激得人一个激灵，彻底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他换上那件熨得挺括的白衬衫——领口似乎因为洗过几次，微微有些松垮，但依旧是他最体面的行头。出门前，他习惯性地拿起那个深蓝色的旧水杯，杯壁上那圈浅褐色的茶渍，在晨光里安静地沉淀着过往。

清晨的工业园已开始苏醒，但空气尚算清爽，少了午后的燥热和尘埃味。路过园区门口那条熟悉的“小吃一条街”时，食物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吴迪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滋啦作响的鸡蛋灌饼摊。平时为了省事也为了多赖几分钟床，他很少吃早饭，宁可揣个冷馒头或者干脆饿着到中午。但今天，一种说不上来的、想要好好开始新阶段的心情，让他停在了那个卖粥和茶叶蛋的流动小车前。

“老板，一份白粥，一个茶叶蛋，再来根油条。”

“好嘞！一共五块五！”

老板麻利地装好，递给他一个微微烫手的塑料袋。

吴迪拎着这顿难得的、热乎的早餐，走到宏远所在的c栋楼下。玻璃大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前台那几盆绿萝在晨光里舒展着蔫嗒嗒的叶子。他左右看看，走到大门旁一小片墙根下的阴凉处，那里放着一张供人歇脚的旧长椅。他坐下，解开塑料袋。

温热的米粥滑入空荡的胃里，带着朴实的熨帖。茶叶蛋咸香入味，油条炸得酥脆。他小口吃着，目光扫过陆续来到楼前的人。有穿着深蓝色工装、步履匆匆直奔旁边车间入口的老师傅；也有几个穿着相对随意，像他一样在门口短暂停留等待的年轻人——吴迪认出了几张上周五在新人培训会上见过的面孔，大概是分到其他部门的新人。

其中两个男生走到门口，试着推了推玻璃门，纹丝不动。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耸耸肩：“得，管钥匙的还没来。走，去外面垫点吧。”两人便很自然地转身，熟门熟路地朝着小吃街的方向去了。

吴迪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快吃完的早餐。是啊，这里和之前的“诚信机电”一样，没有自己的食堂。一日两餐，都得在这条烟火气十足的小街上解决。但此刻，看着同事们习以为常地走向那些熟悉的摊位，他心里反而莫名地踏实了一点。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感受着清晨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听着远处叉车启动的“嘀嘀”声和车间隐约传来的机器预热声。时间在等待中似乎也放慢了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背着鼓鼓囊囊工具包、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小跑过来，手里叮当作响地晃着一大串钥匙。

“哟，都等急了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堵了下！”男人嗓门挺大，带着歉意，目光扫过门口聚集的七八个人，大多都是年轻的新面孔。他熟练地找到大门钥匙，“咔哒”一声，玻璃门应声而开。

“张工早！”

“早啊张工！”

几个老员工熟稔地打着招呼走了进去。

吴迪和其他几个新人跟在后面。张工一边往里走一边把钥匙串往腰间挂，随口道：“新来的吧？以后早上要是门没开，就在边上等等，我一般就这个点到，差不了几分钟。别傻站着，旁边有椅子坐！饿了的，正好趁这空档去门口垫巴一口，方便！”

“好的，谢谢张工。”吴迪和其他几个新人连忙应道。

办公室里的灯已经亮了大半，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咖啡和打印纸的味道。吴迪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放下背包。他拿起那个深蓝色的水杯，走到办公室角落的饮水机旁。温热的水流注入杯中，发出清冽的声响，水面微微晃动，映着顶灯的光。他端着接满水的杯子走回座位，小心地放在显示器旁边。那圈茶渍在清澈的水面下，显得更加沉静。

他拉开椅子坐下，按下电脑主机开关。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显示器亮起幽蓝的光。他输入账号密码，桌面干净整洁，图标寥寥。他点开那个名为“设备档案及维护记录系统”的图标，看着登录界面，没有急着操作。

办公室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关抽屉的声音、拖动椅子的声音、打招呼的寒暄声、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忙碌而有序的背景音。隔壁的**也到了，探过头来，圆脸上带着笑：“早啊吴迪！峰哥还没来，估计在车间转悠呢。等会儿估计就有活儿派了。”

“嗯，早张哥。”吴迪也笑了笑，胃里那碗粥带来的温热尚未散去，心里那点对新任务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混合在一起。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白水。目光扫过屏幕上的系统登录界面，又扫过旁边那个陪伴他经历了“诚信机电”风波、此刻安静地立在新工位上的旧水杯。窗外，阳光已经完全铺洒开来，照亮了工业园区巨大的钢铁骨架。

没有惊天动地的开始，没有万众瞩目的任务。只是坐在一个明亮的工位上，打开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等待着一份即将到来的、具体而微的工作。这种寻常，这种按部就班，这种被纳入一个稳定体系后自然流淌的节奏，对吴迪而言，却是一种久违的、带着实感的美好。他放下水杯，指尖落在冰凉的键盘上，准备迎接这平凡工作日的真正开端。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像晨光悄无声息地铺满了窗台，也像手中这杯清水，温润而寻常地开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