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 8 月的透析室地下室,墙皮洇着圈暗绿色的霉斑,像谁不小心泼洒的墨汁,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空气里飘着消毒水与药水混合的味道,比川北灾区的急救包气味更刺鼻,却少了份救灾时的鲜活,多了层沉沉的死气。张小莫推着轮椅,轮轴碾过水泥地的 “吱呀” 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与远处透析机持续不断的 “嗡 —— 嗡 ——” 声交织,像首永远停不下来的哀乐。
父亲张建国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是母亲特意从家里带来的 —— 他说医院的病号服太凉,穿着自家的衣服踏实。他的脸比在重症监护室时稍显血色,却依旧苍白得像张薄纸,手搭在膝盖上,指节因为长期透析变得有些肿胀,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像蜿蜒的青色小蛇。
“慢点推,不着急。” 父亲的声音很轻,带着透析后特有的疲惫,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一下,“这地下室比咱家的筒子楼还潮,你多穿点,别冻着。”
张小莫 “嗯” 了一声,放慢脚步,目光落在父亲搭在膝盖上的手 —— 这双手曾给她烤过红糖馒头,曾拧过摩的的油门,曾在雪夜里修过链条,现在却连握稳一个水杯都要费力。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睡不着,父亲就是用这双手,在她手背轻轻画圈,一圈又一圈,像哄婴儿入睡的摇篮曲,总能让她很快安稳下来。
透析室的门开着,里面摆着四张病床,每张床旁边都立着台透析机,透明的管子里流动着暗红色的血液,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护士接过轮椅,帮父亲挪到病床上,绑好血压监测仪,又熟练地将透析管接入他手臂的血管。“今天血压有点低,透析过程中要是不舒服,随时喊我。” 护士的声音很温柔,却带着职业性的冷静,显然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张小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握住父亲没接管子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指尖还微微发颤。突然,父亲的拇指动了动,轻轻在她的手背上画了个圈 —— 很轻,很慢,圈的弧度有点歪,却精准地落在她小时候常被画圈的位置。
“还记得这个吗?” 父亲看着她,嘴角扯出个浅浅的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你小时候发烧,一晚上哭,我就这么给你画圈,你就不哭了。”
张小莫的鼻子突然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反手握住父亲的手,指尖蹭过他手背上粗糙的老茧 —— 那是开摩的、修机器留下的痕迹,现在却因为透析变得有些发肿,老茧也软了不少。“记得,” 她的声音有点哑,“那时候我还说,爸爸的圈是魔法圈,一画就不疼了。”
“魔法圈……” 父亲重复了一遍,又在她手背上画了个圈,这次更慢,力度也更轻,像怕碰碎什么易碎的东西,“可现在这圈,治不了你的难了。莫莫,别治了,把钱留着买房吧。”
“爸!” 张小莫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又赶紧压低,怕影响到其他病人,“我说过,钱不重要,你的命才重要!房子我可以不买,可我不能没有你!”
父亲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移向窗外 —— 地下室的窗户很小,高得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点阳光。“我知道你孝顺,” 他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可我这病是个无底洞,透析一次就要四千,换肾更是要几十万,咱们哪有那么多钱?你攒的那点首付,填进去连个水花都说不上,还不如留着给你买房,让你在上海有个家,我和你妈也能放心。”
他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张小莫 —— 是张摩的转让协议,上面的签名已经签好了,日期是昨天。“我把摩的卖了,卖了八千块,给你凑着……”
“爸!你怎么能卖摩的!” 张小莫看着协议上父亲的签名,字迹歪歪扭扭,比平时难看了很多,显然是强撑着写的,“那是你开了十几年的摩的,是你最喜欢的东西!”
“喜欢有什么用?” 父亲摇了摇头,“现在我开不了了,留着也是占地方,不如换点钱,给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开始咳嗽,咳得肩膀都在抖,护士赶紧走过来,给他递了杯水,又调整了透析机的参数。
张小莫帮父亲拍着背,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想起父亲以前,最宝贝那辆摩的,每天收工回来都要擦得锃亮,轮胎上沾了点泥都要立刻擦掉;想起她上大学时,父亲就是开着那辆摩的,送她去火车站,车把上挂着母亲腌的咸菜,还有给她买的新书包;现在,为了给她攒买房的钱,为了不拖累她,父亲竟然偷偷把摩的卖了。
就在这时,手机 “叮” 地响了一声,打破了透析室的安静。张小莫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条银行发来的短信,红色的提示字样格外刺眼:“尊敬的客户,因您家庭提交的重疾证明,您申请的个人住房贷款已暂停审批,如需恢复,请补充后续医疗证明及还款能力评估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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