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的寒夜来得比上海早,也更烈。刚过十点,安置点的帐篷外就结了层薄薄的霜花,帆布被冻得发硬,风一吹就发出 “哗啦哗啦” 的声响,像谁在暗处抖着块破布。张小莫裹着件借来的军大衣,坐在帐篷角落的折叠床上,大衣的领口还沾着前几任使用者的汗味,却依旧挡不住从帆布缝里钻进来的寒气,指尖冻得发僵,连翻《读者》杂志的书页都要格外用力。
帐篷里的煤油灯已经灭了大半,只剩中央那盏还亮着,昏黄的光在地上投出圈模糊的光晕,映着几个蜷缩在折叠床上的身影 —— 白天忙碌的志愿者和村民都累坏了,呼吸声混着偶尔的呓语,在帐篷里轻轻回荡。只有最里面的角落,还坐着个穿深蓝色棉袄的女人,背对着众人,手里攥着件小小的红色毛衣,毛衣的针脚歪歪扭扭,领口处还绣着个没完工的 “乐” 字。
张小莫认得她,是前两天来的李婶,地震时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乐乐,才六岁,刚上幼儿园。白天她总是沉默地坐在帐篷门口,看着远处的山体发呆,有人递物资她就接,没人说话她就一直坐着,像尊不会动的石像。张小莫试着跟她聊过两次,她都只是摇摇头,嘴唇抿成条紧绷的线,连眼泪都没掉过。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突然,一道沙哑的歌声从角落飘过来,调子跑得厉害,像被寒风扯断的线,忽高忽低,还带着点哽咽。是李婶在唱,她的声音很轻,却能穿透帐篷里的寂静,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唱到 “像块宝” 时,她的声音猛地顿了一下,接着就是压抑的抽气声,手里的红毛衣被攥得变了形,针脚处的线头都被扯了出来。
张小莫的心跟着揪紧了。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给她织过这样的红毛衣,过年时穿在身上,暖得能抵挡住上海的湿冷。母亲织毛衣时总爱哼这首歌,调子也不算准,却比任何童谣都让她安心。现在李婶跑调的歌声里,全是化不开的悲痛,像寒夜里的冰,冻得人心里发疼。
她悄悄起身,从帆布包里摸出个还没拆封的保温杯 —— 是上海的同事托人送来的,里面还剩半杯温热水。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李婶身边,把保温杯递过去:“婶,喝点热水吧,夜里冷。”
李婶没回头,歌声却停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在压抑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手,接过保温杯,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上还有冻疮留下的褐色疤痕。“这毛衣…… 是给乐乐织的。” 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本来想等他过年穿,还差个‘乐’字没绣完……”
保温杯的盖子没拧紧,热气顺着缝隙飘出来,在李婶的脸颊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张小莫在她身边蹲下,看着那件没完工的红毛衣,突然想起白天在医疗点看到的,乐乐的小书包 —— 蓝色的,上面印着奥特曼,里面还装着本没写完的算术本,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妈妈。
“乐乐肯定很喜欢这件毛衣。” 张小莫轻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毛衣的针脚,“您织得真好看,红色显精神,乐乐穿在身上,肯定是幼儿园里最靓的小朋友。”
李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红毛衣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她把脸埋在毛衣里,压抑的哭声变成了呜咽,像受伤的小动物在寻求安慰。张小莫没再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 有些悲痛,不需要太多语言,默默的陪伴就足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婶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捧着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眼神里的空洞似乎少了点。“谢谢你,姑娘。” 她看着张小莫,嘴角扯出个浅浅的笑,“我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心里堵得慌,唱唱歌,好像能好受点。”
“您要是想唱,就唱吧,我陪着您。” 张小莫说。李婶点点头,又轻轻哼起了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次调子比刚才准了点,声音也稳了些,只是唱到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时,还是会忍不住哽咽。
帐篷外的风还在吹,霜花在帆布上结得更厚了。张小莫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想起有好几天没给家里打电话了。她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推开条缝往外看,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发电机棚的方向亮着点微弱的光,柴油燃烧的味道混着寒气飘过来,带着点熟悉的安心感。
她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格只有一格,还在不停闪烁,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她试着拨父亲的电话,“嘟嘟” 响了两声就断了,屏幕上跳出 “无服务” 的提示。安置点的信号一直不好,只有在高处才能勉强收到点信号。
她裹紧军大衣,走出帐篷,寒风瞬间灌进衣领,冻得她一哆嗦。脚上的胶鞋(陈峰给的那双)踩在结霜的黄土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她记得白天搬物资时,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土坡,站在上面能看到远处的山,说不定信号会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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