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深秋的深夜,筒子楼里的最后一盏灯还亮在张建国家的窗台。煤炉里的煤块剩最后一点红,余温裹着咸菜坛的咸香,在屋里织成层薄纱,把缝纫机上的红布围裙、墙角的摩的头盔都晕得有些模糊。林慧坐在煤炉旁的小马扎上,手里攥着本深绿色的存折,塑料封皮已经磨得发亮,边缘卷翘得像被揉过的废纸。
她把存折摊在膝盖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打印的 “ 元” 字样 —— 数字旁边的墨迹已经有些淡,是三个月前银行柜员刚打上去的,现在被她用红笔在上面画了三道横线,每道线都画得格外用力,笔尖把纸背都戳出了细小的毛边。“再攒两年,加上莫莫的工资,说不定就能凑够首付了。” 她对着存折小声念叨,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跟煤炉里的余火对话。
第一道横线下面,藏着她腌了三百坛咸菜的辛苦。去年冬天咸菜价跌,她凌晨两点就去菜市场占摊位,冻得手腕的冻疮反复溃烂,最后把咸菜按成本价卖给小饭馆,才多赚了两千块。第二道横线是张建国开摩的攒的,夏天正午地表温度四十多度,他舍不得买瓶矿泉水,渴了就喝自己带的凉白开,晒得后背脱皮,才攒下一万五。第三道横线最让她心疼 —— 是把家里那台旧缝纫机卖了的钱,那是她刚进纺织厂时张建国送她的结婚礼物,卖了八百块,她难过了好几天。
“啪” 的一声,张建国把扳手往地上一摔,金属碰撞水泥地的脆响打破了屋里的安静。他蹲在摩的旁,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报纸,头版角落印着 “央行年内第三次加息,房贷利率上调 0.25 个百分点” 的新闻,标题旁边的油墨蹭在他的指缝里,像道洗不掉的黑痕。“加加加!就知道加!咱们攒钱的速度,还没他们调利率的速度快!” 他的声音带着怒气,却又压得很低,怕吵到邻居,只有太阳穴的青筋跳得格外明显。
林慧赶紧把存折合上,塞进缝纫机的抽屉里,起身走到他身边:“别气了,明天还要早起跑活,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她伸手想帮他捡扳手,却被他躲开了 —— 他的手背上还留着昨天修摩的时被链条划的伤口,结了层暗红的痂,混着机油和灰尘,看着触目惊心。
“不值当?” 张建国抬起头,眼里满是红血丝,“你知道这次加息意味着什么吗?上次中介算过,咱们买套 50 平的房子,贷款三十年,每个月要还两千二,现在利率一涨,又得多还一百五!我开摩的一天才赚多少钱?有时候跑一天才赚八十,这一百五,要跑两天才能赚回来!”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盒去痛片 —— 是他腰伤犯了时吃的,三块钱一盒,却舍不得多吃,每次只敢吃一片。
林慧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上个月张建国为了多赚二十块,跑了趟城郊,回来时摩的在半路爆胎,他推着车走了五公里,到家时膝盖都磨破了,却还笑着说 “没事,就当锻炼身体”。现在,央行一句加息,就把他两天的辛苦钱给 “吞” 了,她怎么能不心疼?
“咱们再等等,说不定利率还会降呢?” 她蹲下来,帮他把散落在地上的摩的零件捡起来,“莫莫昨天打电话说,她涨工资了,每个月能多攒五百,再加上咱们的,慢慢攒,总能凑够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底 —— 上个月去中介问过,上海外环的房价都涨到 9000 了,50 平就要 45 万,首付至少要 9 万,他们现在只有 5 万 8,还差 3 万 2,就算每个月能攒两千,也要一年半才能凑够,可谁知道一年半后房价会涨到多少?利率又会加几次?
“等?怎么等?” 张建国拿起扳手,重重地敲了下摩的的链条,“你没听收音机里说吗?上海房价每个月都在涨,上个月涨了 4%,这个月又涨了 3%,咱们攒钱的速度,连房价零头都赶不上!再说这利率,从年初加到现在,都加三次了,再等下去,月供都要超过我跑摩的的收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早知道当初就不让莫莫去上海了,在老家当老师多好,虽然工资低,至少不用愁房子……” 他想起莫莫小时候,坐在摩的的前座上,抱着他的脖子说 “爸爸,以后我要给你买大房子”,现在女儿长大了,却要为了房子在上海受苦,他这个当爹的,却连首付都帮不上,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林慧没说话,只是把捡起来的零件放在桌上,转身去厨房。煤炉里的余火还没灭,她往里面添了块煤,又拿出个红糖馒头,放在炉边烤着。“吃点馒头吧,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她把烤热的馒头递给张建国,“莫莫说了,她在上海挺好的,公司给她涨了工资,还能攒点钱,咱们别瞎操心,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就是帮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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