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年元宵节的晨光,裹着料峭的寒意,透过筒子楼的窗户,斜斜地落在缝纫机上。林慧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攥着几根泛青的竹条 —— 是昨天张建国从工地废料堆里捡回来的,粗细不均,边缘还带着毛刺,她用砂纸磨了整整半夜,才磨得光滑些。缝纫机旁摊着块暗红的棉布,是她拆了旧围裙剩下的,边角还留着当年缝补咸菜袋的针孔。
“妈,您怎么又编竹篮啊?早餐摊不是早就不摆了吗?” 张小莫背着帆布书包从房间出来,看到母亲指尖捏着竹篾,正小心翼翼地穿插编织,指关节上的旧伤因为用力而泛白,赶紧走过去想帮忙。
“没事,编着玩,以后你要是想带饭,用竹篮装着干净。” 林慧笑着躲开女儿的手,把竹条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这红布铺在里面,衬得馒头也好看,你小时候最爱用红布裹馒头,说像过年。”
张小莫的鼻子突然一酸。她知道母亲不是 “编着玩”—— 自从去年冬天淘宝店的咸菜订单少了一半,母亲就总琢磨着再做点什么,编竹篮、缝布偶,却总怕给她添麻烦,从不明说。书桌上的半导体收音机正重播春晚的歌声,宋祖英的《常回家看看》飘出来,混着窗外卖汤圆的吆喝声,让这个元宵节添了几分暖意,却也衬得屋里的沉默格外沉。
林慧把红布铺进刚编好的竹篮里,手指抚过布面的针孔,突然抬头看着女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小莫,你要是还想考研,妈和你爸再凑凑…… 我这竹篮要是能卖出去,一次能赚五块,攒两个月就能给你报辅导班了。”
她没说出口的是,昨天去废品站卖旧报纸时,看到老板的孙子拿着本新的考研大纲,封皮上的价格让她攥着钱的手紧了又紧 —— 那本大纲要四十六块,够她编九只竹篮,够张建国开摩的跑二十趟城郊。她总觉得,是自己没本事,才让女儿放弃了考研梦,要是当年纺织厂没破产,要是家里能再宽裕些,女儿现在该坐在图书馆里,而不是每天早出晚归找工作。
张小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其实上周就收到了市第三中学的录用通知,校长说 “下周一就能入职,月薪一千五,还有五险一金”,可她没告诉父母 —— 母亲总盼着她考研,父亲最近开摩的总熬到半夜,她怕说出来,母亲会觉得 “可惜了考研的机会”,父亲会更拼命跑活。
“妈,我找到工作了!” 她赶紧晃了晃书包侧面的车铃,“叮铃” 的脆响打断了母亲的话,“文具店招文员,月薪一千二,不用加班,还能准时回家吃饭呢!” 她故意把工资说低了三百,又添了句 “不用坐班”,想让母亲放心。
“真的?一千二?” 林慧的眼睛瞬间亮了,手里的竹条差点掉在地上,“那太好了!不用考研也没关系,能找个安稳工作就好,妈这就去给你蒸红糖馒头,庆祝庆祝!”
她说着就往厨房跑,脚步比平时轻快了许多,红布从竹篮里滑出来,落在缝纫机上,像片未落的晚霞。张小莫赶紧把红布叠好,放回竹篮,指尖触到布面的针孔,突然想起高中时母亲用这围裙裹着热馒头,在学校门口等她的样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厨房很快飘出红糖的甜香,混着之前炸油条剩下的油味,在屋里弥漫开来。林慧把蒸笼放在煤炉上,掀开盖子时,白色的蒸汽涌出来,裹着她的笑脸:“你爸今天去跑摩的,说元宵节生意好,能多赚点,等他回来,咱们一起吃馒头,煮汤圆。”
张小莫 “嗯” 了一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街道。远处传来 “突突” 的摩的声,越来越近,她心里突然一紧 —— 那声音太像父亲的车了。她赶紧往下看,果然看到一辆半旧的蓝色摩的停在巷口,张建国从车上下来,戴着顶洗得发白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正低头拍着裤腿上的灰尘。
她注意到,父亲的裤脚沾着片黑色的机油渍,像块洗不掉的疤 —— 上周她就发现,父亲的摩的总是漏油,他舍不得去修,每次都自己用胶布缠,机油却总渗出来,染得衣服上全是味。她还在父亲的工具箱里看到过一瓶最便宜的止痛片,瓶身都被磨花了,却没敢问 —— 她知道,父亲开摩的每天要跑十几个小时,腰伤早犯了,却总说 “没事,跑跑就暖和了”。
“爸!” 张小莫跑下楼,想帮父亲拿工具箱,却被他躲开了。
“不用,爸自己来,你快上去,你妈蒸的馒头该好了。” 张建国笑着把工具箱往身后藏了藏,手腕上的旧手表表盘裂着缝,指针停在三点,却还戴着 —— 那是他下岗前在纺织厂得的 “先进工作者” 奖品,修了三次,却总走不准。
张小莫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多了不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想起昨天在报纸上看到的数据:“2002 年下岗职工中,65% 从事摩的、保洁、小贩等低端服务业,平均日薪不足五十元”,父亲就是这 65% 里的一个,每天在寒风里跑活,却连瓶好点的止痛片都舍不得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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