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秋分,社区公益站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被保洁员扫成整齐的小堆,像撒在门口的金元宝。张小莫和张建斌推着那辆银灰色轮椅站在台阶下时,铝合金扶手被晨阳照得发亮,扶手上磨出的包浆是父亲五年来的温度——父亲走的那天很平静,透析结束后靠在轮椅上睡了过去,手里还攥着给念念买的奥特曼贴纸。
“妈妈,姥爷的轮椅要送给谁呀?”念念拽着张小莫的衣角,小黄鸭书包蹭过轮椅的脚踏板,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绣野雏菊的连衣裙,是“团圆花”系列的样衣,裙摆的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像刚从花田里跑出来,“姥爷说过,这轮椅是他的‘坐骑’,能带着他去看鸽子。”
公益站的王站长迎出来,手里拿着捐赠登记表,看到轮椅眼睛亮了一下:“张女士,您可算来了,上周就跟我们说要捐轮椅,刚好有个独居老人急需这个,腿脚不方便,儿女都在外地。”他伸手摸了摸轮椅的刹车,“这轮椅保养得真好,比我们新买的还结实。”
母亲林慧拄着铝合金拐杖跟在后面,拐杖头的橡胶垫在台阶上顿了三下,每一下都踩得很稳。她的头发烫了个柔和的卷,是上周老年大学组织活动时烫的,发梢别着朵人造野雏菊,是念念给她别上的,说“外婆戴这个像老师”。“这轮椅是老周当年帮着买的,”母亲的手抚过轮椅的靠背,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痕迹,是父亲不小心蹭到的咖啡渍,“他总说这轮椅坐着舒服,比家里的沙发还得劲。”
正说着,天空突然传来“咕咕”的叫声,一群灰鸽子从梧桐树上飞起来,翅膀扫过公益站的琉璃瓦,留下几片羽毛。念念突然挣脱张小莫的手,指着鸽群蹦跳起来,连衣裙的裙摆扫过地上的落叶:“姥爷的风筝!你看,姥爷的轮椅变成鸽群飞走啦!”
所有人都愣住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鸽群飞得又低又慢,翅膀展开的弧度像极了风筝的尾翼,阳光透过鸽翅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真像父亲当年在公园放的那只菱形风筝。张小莫想起去年春天,父亲刚做完舒缓治疗,精神好了些,就推着轮椅带念念去公园放风筝,风筝线断了的时候,父亲笑着说“让它飞吧,说不定能飞到川北去,看看那里的野雏菊”。
“这孩子说得对,”母亲突然开口,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敲,“老周要是看到,肯定高兴。”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红封袋,递给王站长,“这里面有五百块钱,给那个独居老人买些水果,他一个人住,别亏着自己。”红封袋的封面上,歪扭地写着个“福”字,是她昨天在老年大学练的,笔画有点抖,却把“福”字的宝盖头写得特别大,像要把所有温暖都罩住。
王站长接过红封袋,看到“福”字笑了:“阿姨,您这字写得真有福气,我一定转交到老人手里。”他指了指公益站的橱窗,“我们上周搞了个‘老人手工作品展’,您要是有兴趣,下次也可以把作品拿来参展,很多年轻人都喜欢。”
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是老年大学的作业本,翻开第一页就是她临摹的“福”字,铅笔打的草稿还在,笔画歪歪扭扭的,却一笔一划都很认真。“我这字写得不好,”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合上书,拐杖头在地上蹭了蹭,“老年大学的老师说我有进步,让我多练,以后给念念写春联。”
捐赠手续办完,王站长推着轮椅准备送独居老人回家,母亲突然叫住他,从轮椅的储物袋里掏出个深蓝色的布包,布包的抽绳已经磨得起毛,是当年母亲腌酸菜用的,后来改成了父亲装随身物品的袋子。“这里面有老周的一点心意,”母亲的手有点抖,抽绳解了三次才解开,“都是他平时攒的零钱,让我捐给需要的人。”
布包打开的瞬间,张小莫的眼泪差点掉下来。里面全是皱巴巴的零钱,最大面额是50元,还有不少1元、5元的硬币,用橡皮筋捆得整整齐齐。最上面压着张泛黄的透析费收据,金额是“120元”,日期是2016年的冬天,那是父亲第一次用医保报销后的自付部分。她想起父亲总说“零钱攒着也能办大事”,以前她总笑他小气,现在才知道,这些零钱里藏着的,是他对这个世界最朴素的善意。
“这……”王站长看着布包里的零钱,有点不知所措,“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
“你拿着,”母亲把布包塞进他手里,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语气很坚定,“老周走的前一天还跟我说,要把攒的零钱捐出去,他说透析这几年,多亏了社区和医院的照顾,现在他走了,也该帮衬帮衬别人。”她的眼睛看向天空,鸽群已经飞得很远了,变成了几个小黑点,“他总说,人活着,就要像野雏菊一样,自己开得好,也给别人挡挡太阳。”
回去的路上,念念坐在张建斌的自行车后座上,手里拿着片鸽子羽毛,是刚才从地上捡的。“妈妈,姥爷的钱会变成野雏菊吗?”她把羽毛举到阳光下,羽毛的纹路像透明的细线,“姥爷说川北的野雏菊,是用爱心浇开的,我们捐了轮椅和钱,那里会不会开出更多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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