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年代 第10章 悲喜 2008

第一节 烙铁般的新闻

2008 年 5 月 12 日的上海，办公室的空调还在吹着温吞的风，百叶窗把阳光切成条状，落在张小莫面前的工资条上。她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反复摩挲着 “应发工资 3000 元” 的字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 这是她来上海的第四年，月薪从 3000 涨到 6000，上个月刚把存款攒到 15 万，加上家里的 12 万，凑够了 27 万，刚好够外环一套 50 平小户型的首付（中介说最新均价 1 万 8，首付三成 27 万）。她甚至已经圈好了中介发的户型图，就在电脑桌面的 “买房计划” 文件夹里，标注着 “周末去签意向金”。

“叮 ——” 电脑右下角突然弹出条新闻推送，红色的 “紧急” 二字像颗火星，瞬间灼了她的眼：“四川汶川发生 7.8 级地震，多地房屋倒塌，人员伤亡不明”。

张小莫的手指猛地顿住，工资条从指间滑落，飘在键盘上。她赶紧点开推送，屏幕上跳出的画面像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眼底 —— 灰蒙蒙的天空下，教学楼的废墟堆成了小山，钢筋扭曲成狰狞的弧度，有救援人员跪在瓦砾堆上，徒手扒着碎砖，指缝里渗着血；镜头扫过一片开阔地，几十个蓝色的帐篷挤在一起，帐篷外的绳子上，挂着几件沾满灰尘的校服，衣角在风里抖得像哭颤的声线。

“怎么了？” 旁边工位的小陈凑过来，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半的包子，看到屏幕画面时，包子 “啪” 地掉在桌上，“这…… 这是地震？”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原本敲键盘的 “嗒嗒” 声、打印机的 “吱呀” 声全停了，只剩下新闻播报员哽咽的声音：“截至目前，汶川地震已造成多人遇难，大量房屋损毁，救援队伍正紧急赶赴灾区……” 有人掏出手机，开始刷最新消息，偶尔发出低低的抽气声；有人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高楼，眼神发直 —— 谁也没想到，前一秒还在为房价、为 KpI 焦虑的日子，会被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劈成两半。

“大家先停一下手里的活！” 部门经理推开门走进来，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手里拿着张 A4 纸，“公司组织捐款，登记表在打印机那里，大家根据自己情况捐，款子明天统一汇到灾区。”

打印机 “吱呀 —— 吱呀 ——” 地运转起来，吐出张淡黄色的登记表，上面已经印好了 “姓名”“捐款金额” 两栏。同事们陆续走过去，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格外清晰：“李娜，50 元”“王浩，100 元”“陈阳，200 元”…… 红色的字迹落在纸上，洇开小小的墨团，像一颗颗凝固的血痕，在淡黄色的纸上格外刺眼。

张小莫坐在工位上，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着，疼得发紧。她摸出手机，点开朋友圈，满屏都是地震的消息：有人转发灾区求助电话，有人晒出自己的捐款截图，还有张照片让她瞬间红了眼 —— 瓦砾堆里，一个天蓝色的书包挂在钢筋上，书包带断了半截，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课本，封面上还写着 “三年级（2）班 李明”。

那个书包，像极了她去年给老家侄子买的那只。侄子也是三年级，背着新书包上学时，蹦蹦跳跳地说 “姑姑，我以后要考上海的大学”。现在，屏幕里的书包却挂在冰冷的钢筋上，它的主人，或许再也背不上它了。

“小莫，你捐多少？” 小陈走过来，手里拿着笔，“我刚捐了 200，虽然不多，也是点心意。”

张小莫没说话，目光落在桌角的 “买房计划” 文件夹上。她点开文件夹，里面的户型图还亮着：50 平的一居室，客厅小得只能放个沙发，阳台却能放下母亲的咸菜罐 —— 她之前还在想，等搬进新家，就把母亲接来，让她在阳台腌咸菜，不用再在筒子楼的小厨房里挤着。而现在，那 27 万首付里，刚到账的 3000 元工资，本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突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想起父亲去年冬天说的话：“莫莫，房子固然重要，可要是人没了，有房子又有什么用？” 当时她还觉得父亲老土，现在才明白，父亲说的是最朴素的道理 —— 在生命面前，所谓的房贷、首付、房价，都轻得像层纸。

张小莫站起来，走到打印机旁，拿起笔，在 “捐款金额” 栏写下 “1500 元”。红色的字迹落在纸上，比别人的都粗重，笔尖划过纸张时，她想起这 1500 元的来历：是她这个月的半月工资，是她每天中午吃馒头咸菜省下来的，是她晚上做兼职写文案赚的，本应该和之前的积蓄凑在一起，变成周末签意向金的钱。可现在，她只想把这笔钱，变成灾区的一瓶水、一袋面包、一顶帐篷，变成救援人员手上的一副手套、一把铁锹。

“小莫，你捐这么多？” 经理走过来，看到 “1500 元” 时愣了愣，“这可是你半个月工资，要不…… 再少点？”“不用了，” 张小莫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哑，“灾区的人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她想起屏幕里的教学楼废墟，想起挂在钢筋上的书包，想起那些失去家园的孩子 —— 她的首付晚攒一个月，只是晚一个月拥有房子；可这笔钱早到灾区一天，或许就能多救一个人，多给一个孩子希望。

中午午休时，张小莫去银行 Atm 机取钱。机器吐出 1500 元现金时，还附带了张回执单。她拿着现金和回执单，走出银行，阳光晃得她眼睛有点花。她想起第一次来这家银行取工资时，手里攥着 3000 元，心里满是对买房的期待；现在，手里攥着 1500 元，心里却只有沉甸甸的疼。

回到公司，募捐箱放在前台，红色的箱子上贴着 “心系汶川，众志成城” 的黄色字条。张小莫走到箱子前，把 1500 元现金塞了进去 —— 现金落在箱底，发出 “哗啦” 一声轻响，像颗石子投进了深潭。她松开手时，Atm 回执单从指间滑落，飘在募捐箱旁边的地面上。

她弯腰去捡，目光却突然被前台电视里的画面勾住 —— 新闻正在播放灾区最新救援情况：一座倒塌的教学楼前，救援人员挖出了一个孩子的遗体，孩子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笔，笔杆上印着卡通图案；旁边的空地上，几个志愿者正在整理捐赠的物资，有衣服、被子、书包，堆成了小山，像一座座小小的希望。

张小莫的目光落在地上的 Atm 回执单上，回执单上的 “1500 元” 与电视里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 她仿佛看到这笔钱变成了一瓶水，被递到一个口干舌燥的孩子手里；变成了一顶帐篷，为一个失去家园的家庭遮风挡雨；变成了一副手套，保护着救援人员扒开瓦砾的手。而电视里那些挂在钢筋上的书包、散落在废墟里的课本，像一串串折断的风筝，线断了，却还在风里执着地飘着，等着有人把它们接回家。

“张老师，你也捐了钱啊？” 前台小妹林晓走过来，手里拿着瓶矿泉水，递给她，“我刚才捐了 500，是我这个月的零花钱，虽然不多，但是我一点心意。”

张小莫接过矿泉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是啊，” 她笑了笑，眼眶却有点红，“我们能做的不多，但是多一点钱，灾区的人就能多一点希望。”

林晓点点头，指着电视里的画面：“你看那些志愿者，还有救援人员，他们都在拼命救 people，我们捐点钱，算不了什么。对了，你之前说周末去看房子，现在……”

“房子的事，再等等吧。” 张小莫看着电视里的救援画面，轻声说，“比起灾区的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 我有地方住，有工作，有家人，晚一点买房，没什么。”

下午上班时，张小莫打开电脑，把 “买房计划” 文件夹暂时移到了回收站。她点开新闻网页，开始关注灾区的救援进展，偶尔会给家里打个电话，叮嘱父母注意安全。母亲在电话里说：“莫莫，你爸今天去社区捐款了，捐了 200，是他跑摩的两天赚的钱，他说灾区的人不容易。”

张小莫的心里暖了暖。她知道，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像她这样的普通人，或许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能用自己的方式，为灾区传递一点温暖 —— 她的 1500 元，父亲的 200 元，同事们的 50 元、100 元，像一颗颗小小的火种，汇聚在一起，就能照亮灾区的黑暗。

下班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张小莫走出写字楼，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突然觉得，之前让她焦虑不已的房价、首付，好像没那么重要了。她想起电视里那些折断的风筝（书包），想起救援人员执着的眼神，想起募捐箱里那叠厚厚的现金，突然明白：所谓的 “家”，不只是一套能遮风挡雨的房子，更是人与人之间的牵挂与守护 —— 灾区的人们在为重建家园努力，她也会继续为自己的房子努力，但这一次，她的努力里，多了份对生命的敬畏，多了份对未来的坚定。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灾区新闻的页面。她给母亲发了条短信：“妈，我今天捐了 1500 元，虽然首付又要多攒一个月，但是我觉得值。您和爸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很快，母亲回复了：“值！太值了！莫莫，你做得对，咱们虽然不富裕，但是能帮一点是一点。家里一切都好，你放心，你爸说等灾区稳定了，他再多跑几趟摩的，帮你多凑点首付。”

看着短信，张小莫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她抬头望向天空，夕阳的余晖洒在脸上，暖得像母亲的手。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她还是会为房价焦虑，还是会为首付努力，但是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把房子当成人生的全部 —— 因为她明白，比房子更重要的，是那些在灾难面前不离不弃的牵挂，是那些在困境里依然选择善良的勇气，是那些像火种一样，永远不会熄灭的希望。

夜色渐浓，街上的路灯亮了起来。张小莫沿着马路慢慢走，手里攥着母亲发来的短信，心里突然很踏实。她想起白天落在募捐箱里的 1500 元，想起电视里那些执着的救援身影，想起父亲跑摩的时的背影，突然觉得，就算首付要多攒一个月，就算未来的路还很长，她也会带着这份温暖，继续努力 —— 为了自己的房子，更为了那些在灾难里重新站起来的人们，为了那些还在等待 “回家” 的折断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