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立春刚过,上海的厨房还浸着残冬的凉意,电饭煲的保温灯亮着一圈橘色光晕,把张小莫的影子钉在瓷砖地上。她正给念念的保温杯装南瓜粥,手机在料理台上震动起来,屏幕上“婆婆”两个字跳得刺眼,像根突然绷紧的弦。
“小莫啊,你跟建斌商量得怎么样了?”婆婆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带着老家祠堂香火的烟火气,“昨天我去给老张家上坟,你公公的牌位前香灰都斜了,我跟他保证,今年肯定让他抱上孙子。”背景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村里有人娶媳妇,“你妈都跟我说了,你同意生二胎了,这就对了,女人家哪能断了婆家的香火。”
张小莫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粥汁滴在保温杯的杯盖上,凝成一小片奶白。“妈,生二胎不是小事,我和建斌还在商量。”她瞥了眼电饭煲,保温灯的光映在锅沿上,晃得她眼睛发花——这台电饭煲是结婚时婆婆买的,当年生念念时,婆婆看到是女孩,把电饭煲往厨房一摔,说“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留着这锅也没用”,后来还是母亲林慧连夜用胶水粘好的。
“商量什么?政策都放开三年了!”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她耳膜发麻,“隔壁老王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你看他多风光,逢人就说家里有后了。你念念都五岁了,再拖下去你就成高龄产妇了,到时候想生都生不了!”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跟你说,这次必须生个男孩,建斌是张家独苗,绝不能在他这代断了根。”
“妈,生男生女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张小莫把保温杯盖拧紧,指尖碰到杯沿的胶痕,是当年摔碎后留下的印记,“而且念念还小,双语幼儿园一个月就要八千,加上兴趣班、奶粉钱,一个月开支快两万了,再生一个……”
“开支开支,就知道说开支!”婆婆打断她的话,声音里满是不屑,“我当年生建斌兄弟三个,还不是靠你公公种两亩地养活?现在日子好了,反而娇贵起来了!”背景里传来祠堂敲钟的声音,“我已经请算命先生算过了,你今年怀肯定是男孩,我把你公公的旧棉袄翻出来了,给未来孙子做小被子,红布都备好了。”
挂了电话,电饭煲的保温灯还在亮着,橘色的光像块烧红的炭,烤得她心里发慌。她想起上周去社区医院,看到公告栏里贴着“2017年育儿成本同比上涨12%”的通知,下面列着明细:奶粉涨幅8%,幼儿园学费涨幅15%,兴趣班涨幅20%,每一项都像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丈夫张建斌摔着公文包走进来,领带歪在脖子上,脸色比外面的阴天还沉。“又催了?”他踢掉皮鞋,看到料理台上的保温杯,没好气地说,“我刚在地铁上接到我妈的电话,说要是你再不生男孩,就来上海住,天天盯着你。”
张小莫没说话,把温好的红烧肉端出来——这是婆婆昨天托人从老家寄来的,说“给你补身体,好怀男孩”,肉皮上还带着冻,像块暗红色的蜡。张建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嚼了两口就吐在骨碟里:“什么味,太咸了,跟我妈一样,就知道按老一套来。”
“妈也是好意。”张小莫递过水杯,“她打电话来说,把爸的旧棉袄翻出来做小被子了。”
“旧棉袄?”张建斌猛地把水杯往桌上一放,水洒在桌布上,“她怎么不说那棉袄是我爷爷传下来的,上面全是虱子味!”他抓起遥控器,狠狠摔在沙发上,外壳裂开一道缝,“她只知道要孙子续香火,知道现在养个孩子要多少钱吗?念念的双语幼儿园月费八千,钢琴班四千,还有乐高班、绘画班,一个月固定支出一万五!”
电饭煲的保温灯突然闪了一下,橘光映在他涨红的脸上。“上周我去给念念交学费,财务说今年又涨了10%,还说要想进实验班,得额外交两万赞助费!”他指着墙上的育儿账单,是张小莫写的,用红笔圈出的“月支出2万 ”格外醒目,“育儿成本一年涨12%,我的工资才涨5%,再生一个,我们喝西北风去?”
张小莫走到沙发旁,捡起裂开的遥控器,按键上还沾着念念的饼干屑。她想起生念念那年,婆婆只来看了一眼,留下五百块钱就走了,说“生个丫头片子,浪费钱”。后来念念生病住院,她给婆婆打电话求助,婆婆说“丫头片子不用治那么好,凑活凑活就行”,气得她当场挂了电话。
“我妈那代人,眼里只有香火。”张建斌瘫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她总说我爸当年为了生我,被生产队罚了半头牛,现在不能让张家断了根。可她不知道,现在生个男孩,从幼儿园到大学,至少要两百万,还不算买房买车。”他抬起头,眼里满是疲惫,“我们公司有个同事,为了生二胎,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现在一家四口挤在出租屋里,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