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年 12 月的街道办办公室,比筒子楼还多了层挥之不去的陈旧味。墙皮在靠近暖气的地方洇出暗黄色的水渍,像块没洗干净的抹布;靠窗的旧木桌上堆着半人高的文件,用红色塑料绳捆得整整齐齐,封皮上的字迹已经褪色,只能隐约看出 “2008 年” 的字样;天花板上的吊扇蒙着层厚灰,扇叶边缘卷了边,像被岁月揉皱的纸。
张小莫攥着牛皮纸信封的手心全是汗,信封角被捏得发皱,父亲病历本的硬壳边缘硌得她掌心生疼。她站在王主任的办公桌前,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桌角的搪瓷杯上 —— 杯子是深蓝色的,杯身印着 “为人民服务” 五个白色宋体字,经年累月的茶渍在 “民” 字中间洇出个黑褐色的洞,边缘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茶垢,像块顽固的伤疤,把 “民” 字的一捺拦腰截断,只剩下上半部分孤零零地悬着。
王主任坐在转椅上,手指夹着支烟,烟蒂已经烧到了过滤嘴,烟灰簌簌落在深蓝色的中山装裤腿上。他没看张小莫递过来的信封,只是用指节敲了敲桌面,“笃、笃、笃” 的声音很慢,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她心上:“小莫啊,不是我不帮你,这公务员招考的年龄线是市里定的,我一个街道办主任,没那么大权力给你通融。”
“可是王主任,” 母亲林慧赶紧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点急切,鬓角的白发又沾了些雪沫子,是刚才在楼下等的时候落的,“我女儿在川北救过孩子,还捐了半个月工资,这不算重大贡献吗?她爸现在还在透析,家里就靠她一个人,要是能有个稳当工作……”
“林大姐,我知道你家难。” 王主任掐灭烟蒂,扔进桌上的铁皮烟灰缸,里面的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山,“可规定就是规定,就算我帮你把材料递上去,笔试过了也没用 —— 面试的时候,人家优先要应届生,你女儿这年龄,就算超龄的事能通融,也拼不过那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笔试过了也没用……” 张小莫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像被冻住了一样发僵。她想起前晚熬夜改简历时,台灯下那支断芯的铅笔,想起报考指南上被涂成黑块的 “超龄” 二子,现在连最后一点侥幸的希望,都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彻底打碎了。她攥着信封的手指更紧了,父亲的病历本在里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在无声地叹息。
王主任端起那只搪瓷杯,喝了口茶,茶渍黑洞随着他的动作在 “民” 字上晃动,像个会呼吸的伤口。“我知道你找工作不容易,” 他的语气软了些,从抽屉里拿出张皱巴巴的宣传单,推到她面前,“最近区里有个电商创业培训,免费的,教怎么开网店,还能申请小额贷款,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试试。”
张小莫低头看那张宣传单,上面印着 “电商创业培训 —— 开启致富新门路” 的字样,边缘已经被撕得参差不齐,右上角还沾着点油渍。她的目光扫过 “免费培训”“小额贷款” 的字样,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 她从来没想过创业,在上海做了五年行政,习惯了朝九晚五的稳定,开网店对她来说,像个遥远又陌生的词汇。
“开网店?那能挣到钱吗?” 母亲凑过来,指着宣传单上的案例,“这些人真的靠开网店养活全家了?”
“怎么不能?” 王主任靠在椅背上,手指又开始敲桌面,这次的节奏快了些,带着点不耐烦,“现在年轻人都在网上买东西,这是趋势。你女儿在上海待过,懂电脑,学起来肯定快,总比天天跑人才市场强。” 他说完,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还有个会要开,你们要是想报,就填这个表,下周一开始上课。”
张小莫接过王主任递来的报名表,纸张薄得像层蝉翼,上面的格子已经被之前的人画得歪歪扭扭。她捏着报名表,目光飘向窗外 —— 街道办的窗台上堆着几盆枯萎的绿萝,叶子黄得像深秋的梧桐,窗外的梧桐树上,最后几片叶子正被风吹得往下落,一片接一片,堆叠在窗台下的花坛里,像一堆被废弃的简历,皱巴巴的,没人在意。
“那…… 谢谢王主任了。” 母亲拉了拉张小莫的胳膊,接过报名表,小心地折好放进兜里,“我们回去商量商量,要是报名,就尽快来填表格。”
张小莫跟着母亲走出街道办办公室,搪瓷杯的茶渍黑洞还在她眼前晃 —— 那黑褐色的印记,像个无底洞,吞掉了她对 “铁饭碗” 的所有期待。走廊里的光线很暗,墙壁上贴着的 “为人民服务” 标语已经褪色,边角卷了起来,和王主任杯身上的字一样,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走出街道办大门,寒风卷着梧桐叶吹过来,落在张小莫的帆布包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她摸了摸包里的报考指南,封面已经被揉得发软,里面的 “超龄” 黑块还在,像个醒目的提醒。母亲走在她旁边,手里攥着那张电商培训的宣传单,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嘴里念叨着:“开网店也挺好的,不用看别人脸色,还能在家照顾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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