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右角的楠木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册散发着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和墨迹沉淀后的微腥。
窗外天光渐暗,内侍无声地点燃了案头一盏精致的琉璃宫灯,昏黄温暖的光晕笼罩着苏晨伏案的身影。
苏晨仿佛已经与这堆故纸融为一体。手指快速而精准地翻动着泛黄发脆的纸页。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行行扫过那些或工整或潦草、记录着帝国最底层脉搏的数字和文字。
时而皱眉凝思,时而提笔在旁边的空白宣纸上快速记下几个关键数字或符号。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女帝沐婉晴偶尔从堆积的奏折中抬起头,目光扫过角落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
苏晨专注的侧脸在灯影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在翻阅账册时偶尔闪过的锐利光芒,如同暗夜中的寒星,让她心头微凛。
江南。
当苏晨的目光最终聚焦在那些标注着“江南州府”、“两淮盐运”、“浙东丝茶”等字样的账册上时。
苏晨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不看不知道。
一看……简直吓一跳。
苏晨猛地抓起一本标注着“昭德元年江南赋税总录”的厚册,又迅速翻出“昭德二年”、“昭德三年”的对应账册。
三本册子并排摊开在桌面上,指尖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上快速划过。
苏晨内心更是惊涛骇浪。
税银。
昭德元年(女帝登基第一年):两千一百万两。(包括盐税、丝税、茶税、商税、田赋折银等所有杂项)
昭德二年:一千八百万两!。(户部记录)
昭德三年:一千六百万两。 (户部记录)
三年,暴跌五百万两。
这还只是户部登记的“应收”数目,苏晨的手指狠狠戳在实入库那一栏。
昭德元年实入库:一千七百万两。(拖欠四百万两)
昭德二年实入库:一千四百万两。 (拖欠四百万两)
昭德三年实入库:一千二百万两。(拖欠四百万两)
实际入库,三年暴跌五百万两,平均每年拖欠高达四百万两。
理由?
“去岁淮扬水患,盐场受损,盐税暂缓……”
“浙东桑蚕欠收,丝税减半……”
“苏松河道淤塞,商船难行,商税锐减……”
“常州、湖州……遭蝗灾,田赋恳请减免……”
一条条,冠冕堂皇、层层克扣,年年如此。
如同跗骨之蛆。
粮税。
昭德元年:八百万石。
昭德二年:六百五十万石。
昭德三年:五百万石。
三年,暴跌三百万石。
实入库,昭德元年:六百五十万石。 (拖欠一百五十万石)
昭德二年:五百五十万石。(拖欠一百万石)
昭德三年:五百石。 (拖欠三百万石。)
理由?
“水患冲毁粮仓……”
“漕船倾覆……”
“虫鼠损耗……”
触目惊心。
江北呢?苏晨迅速翻到江北几大产粮区的账册。
昭德元年:江北旱灾。粮税实收仅三百万石,银税(田赋折银为主)九百万两。
昭德二年:雪灾,粮税实收两百八十万石,银税八百五十万两。
昭德三年:稍缓,粮税实收三百五十万石。银税九百五十万两。
虽然也因灾减产,但……实收比例远高于江南?
拖欠极少,且……江北的赋税基数本就远低于江南。
女帝登基三年,为了赈济江北旱灾雪灾,几乎掏空了先帝留下的那点可怜积蓄。
而本该作为钱粮支柱的江南……却在以各种理由疯狂吸血,疯狂拖欠。
苏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这哪里是拖欠赋税?
这分明是江南五大世家在用这种方式……
慢性放血。抽干朝廷。逼迫女帝低头。
苏晨强压下心头的震惊,目光转向兵部的军籍册和军费开支。
兵卒情况,更加令人发指。
江南地区。名义上驻军:五十万?
兵部登记在册,每年军饷、粮草、器械维护……开支高达……一千万两白银。
然而……
苏晨翻看着各地卫所上报的“操练”、“点卯”、“实兵核查”记录,以及秦仲岳亲军都尉府安插的零星密探回报(夹杂在兵部档案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讽的弧度。
吃空饷。触目惊心的吃空饷。
卫所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至少有三成是只存在于纸上的鬼兵。
各级军官层层虚报冒领,实际兵力……能有四十万就顶天了。
更可怕的是这四十万官军的军官体系。
从千户、守备、参将……到总兵。
十之七八。
都姓柳,姓王,姓谢,姓陆,姓顾!,或者是这五家的门生故旧,姻亲党羽。
这江南五十万大军名义上是朝廷的军队。
领的是朝廷的饷银,消耗的是朝廷的粮草。
但苏晨几乎可以断定,他们真正效忠的是给他们发“额外补贴”、掌控他们升迁命脉、甚至家族生死的江南五大世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