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医断诡录 第5章 相反相成

贺强接到李廷的电话时，正在办公室里对着现有的线索材料苦思冥想。他虽然对中医“十八反”的具体内容不甚了了，但听出了李廷语气中那种前所未有的笃定和急迫，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

他马上调整侦查方向，下令集中力量调查与附子和贝母相关的线索。对温玉仁本人、“颐年堂”对公账户及主要工作人员的调查中，确实没有发现直接、大批量购买附子和贝母这两味药的记录。这也在意料之中，如果真是预谋作案，对方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

但警方扩大了排查范围，对温玉仁及其密切关联者近期的所有资金流向、物流信息、网络购物记录进行了深度挖掘和交叉比对。

很快，一条重要的线索浮出水面：在近两个月内，温玉仁通过多个不同的线上药材批发平台、以及使用并非其本人实名注册的账号，多次、分批购买了数量不小的“炙甘草”、“淡豆豉”以及品质极高的“精炼蜂蜜”，其总数量远远超过了“颐年堂”正常药膳制作和日常消耗的合理范围。

“炙甘草、淡豆豉？”贺强看着调查报告，有些疑惑。这两味都是很常见的中药。

“附子有大毒，在传统的炮制加工过程中，常常需要与甘草、黑豆（淡豆豉的原料）等同煮，以降低其毒性！”李廷在电话里迅速解释道，“他大量购买这些，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自行炮制生附子，或者对购买的制附子进行二次加工，以去除其明显的麻舌感等特征，并进一步降低其在常规检测中被发现的可能！还有那些精炼蜂蜜，除了调味，同样具有缓和药性、掩盖异味的作用，而且粘稠的蜂蜜也是混合粉末状药物的良好载体！”

几乎就在这条线索被发现的同时，法医部门那边传来了更具突破性的毒物检测详细报告！运用高效液相色谱-质谱联用等精密分析技术，在钱永富的胃内容物、血液以及肝脏样本中，都明确检测出了超剂量的乌头类生物碱（主要是乌头碱、次乌头碱和新乌头碱，此为附子的主要毒性成分）以及贝母素甲、贝母素乙等贝母类固醇生物碱！报告明确指出，这两种成分单独使用不当已可导致严重中毒，同时出现且体内含量达到如此之高，两者相互作用产生协同增毒效应，足以在短时间内引起严重心律失常、心肌麻痹、呼吸中枢抑制，导致快速死亡！

“果然如此！”李廷紧紧攥着电话听筒，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出汗。所有的推理，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都被冰冷的科学数据所证实。

贺强在电话那头也是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之余，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好一个温玉仁！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一个‘阴阳宴’！用救人的医药知识来干这种下毒杀人的勾当，简直丧心病狂！其心可诛！”

审讯室再次亮起了冷白的灯光。温玉仁被两名刑警带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得体的衣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仔细看去，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戒备。

贺强将打印出来的采购记录和那份关键的毒物检测报告用力拍在审讯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目光如炬，逼视着温玉仁，厉声道：“温玉仁！或者，我们该叫你别的什么名字？你解释一下，你近期通过非正常渠道，大量购买炙甘草、淡豆豉和精炼蜂蜜，做什么用？还有，钱永富体内检测出的超量附子和贝母毒素，你又怎么解释？！”

温玉仁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当看到那份毒检报告时，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猛然收缩了一下，但仅仅是瞬间，他又恢复了那副平静的模样，甚至嘴角还牵起一丝微弱的、难以解读的弧度。他选择了沉默，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李廷走上前，站在贺强身边，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字字清晰地剖开迷雾，敲打在寂静而压抑的空气中：“附子，大热，有大毒；贝母，微寒。药性相反，同用增毒，此为‘十八反’之戒，学医者无人不晓。第一道冬瓜盅，你以附子久煎取汁，混入清汤，微量积存，暗耗心阳，埋下祸根。第二道烤羊排，你将贝母粉末混入腌制酱料，借羊肉辛热温通之性，催发药力，使相反之毒在钱永富体内骤然相遇、爆发。第三道汤，第四道甜品，不过是麻痹感知、助推吸收的障眼法和完成剂。温先生，或者我该称呼你……吴先生？我这番关于你这‘阴阳宴’杀人手法的推断，可还对吗？”

温玉仁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毫无掩饰地，将目光聚焦在李廷脸上。他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儒雅平静的面具，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碎裂，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有惊讶，有审视，有计谋被识破的瞬间慌乱，但诡异的是，竟然还有一丝……仿佛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般的、扭曲的赞赏。

审讯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只剩下几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记录员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