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帆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命格,像一团冰冷粘稠的雾,日夜盘踞在脑海深处。起初是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困惑,搅得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可日子是条最蛮横的河,裹挟着沙砾与枯枝,推着你麻木地向前流淌。渐渐地,那惊涛骇浪被冲刷成了一种沉闷的背景噪音,一种无法驱散却也不再撕心裂肺的嗡鸣。想不通?或许想不通才是天意。我疲惫地咀嚼着这个念头,像吞咽一枚苦涩的硬核。这就是命。我的命。无论我是地下赌场里眼神锐利的“老红”,还是静室里持咒掐诀的“玄安”,抑或是现在沙场上满身尘土、单位里按部就班的“王翼”,我始终是同一只困在精致鸟笼里的麻雀。笼子换了形状,镀了不同的金漆,可那无形的栅栏,根根都叫“命运”,从未松动分毫。
烧烤摊油腻的烟火气混合着劣质炭火的味道,在夏夜的空气里弥漫。劣质啤酒的泡沫在一次性塑料杯里堆积、破裂,留下苦涩的余味。杨力坐在我对面,脸膛被酒精和炉火熏得发红,额头上粘着几缕汗湿的头发。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女朋友,那个在幼儿园教小朋友唱儿歌、说着“小嘴巴闭起来”的姑娘。
“…四年了,真快!”杨力打了个酒嗝,眼神有点飘,“她人是有点小性子,有时候吧,那嘴是真不饶人,一点小事能叨叨半天…可心是真不坏!真的!”他用力拍着桌子,震得杯里的酒晃出来,“你看我这德性,家里现在这光景…工程那边,你懂的,跟你们家差不多,都他妈吊着一口气!我爸愁得头发一把把掉!可她…嘿!”他咧开嘴,露出一口不算齐整的牙,那笑容里混杂着自嘲和一种笨拙的得意,“愣是没提过一个‘分’字!还老偷偷的帮我分担压力,之前还怕我在工地上饿着…你说,这年头,图啥呢?”
我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却暖不了心底那片荒原。图啥?图一份踏实的暖意,图在这被时代巨轮碾得七零八落的尘埃里,有人愿意和你一起蹲着,互相拍拍肩膀上的灰。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感同身受的笑,肌肉却僵硬得像块木头。最终只是拿起杯子,和他重重碰了一下,玻璃杯发出沉闷的响声。
“知足吧你!”我灌下一大口苦涩的液体,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像浇下一捧雪,“落魄成这样,人家还不离不弃,上哪儿找去?不像我…”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像自言自语,“感情?呵,到我这儿,就没一件好事。要么是骗局,要么是背叛,要么…干脆就是一场抓不住的风。” 眼前闪过几张模糊又清晰的面孔,最终都定格在胡帆那“不存在”的生辰八字上,像一张无法解读的鬼画符。连存在本身都可以被抹去,之前感情里那点短暂交汇时自以为是的真心,又算得了什么?
杨力叹了口气,胖乎乎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有点沉:“兄弟,你…唉,是挺背。想开点,真的。有些事啊,别太较真,看淡点,糊涂点,反而能过得下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没女朋友嘛!”他试图用玩笑冲淡气氛,但眼底那份属于普通人的、对“安稳”近乎虔诚的满足,却像针一样扎着我。
凌晨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烧烤摊的热气。霓虹招牌在空旷的街上闪烁,投下迷离的光影。我们互相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到路口。杨力掏出嗡嗡作响的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泛红的眼角。“喂…嗯…刚散…在路口…没事儿…真没喝多少…”他声音含混,却透着一种被管束的、甘之如饴的暖意。
一辆小电驴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杨力的女朋友,那个幼儿园老师,裹着一件薄外套,手里竟然真的捧着一个保温杯。路灯昏黄的光勾勒出她清秀却带着明显疲惫的侧脸。她没看我们,径直走到杨力身边,眉头蹙着,语气带着埋怨,动作却无比自然:“又喝这么多!明天不上班了?”她拧开保温杯盖,一股淡淡蜂蜜水的甜香飘散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杨力嘴边。杨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嘿嘿笑着,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大口。她一手扶着他微微发福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宽阔的后背,那一下下轻柔的拍抚,像是在哄一个巨大的婴儿。
“吐出来好受点…”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好气,却像细密的针脚,缝补着深夜的寒冷。
我站在几步开外,像个突兀的、闯入温馨剧场的局外人。夜风吹得我一个激灵,酒意未散,心底却骤然涌起一片冰冷的清醒。那画面如此平凡,甚至琐碎。一个微胖的、失意的男人,一个絮叨的、疲惫的女人,一辆寒酸的电驴,一杯廉价的蜂蜜水。可那里面透出的、实实在在的依偎和归属感,像一道灼热的光,瞬间刺穿了我长久以来用“精彩”、“不凡”构筑的、摇摇欲坠的壳。
“我们先回东边了。”杨力被女朋友半架着,冲我挥挥手,含糊不清地说,“你…南边…自己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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