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池中那骇人的“嗤嗤”声和翻滚的蒸汽渐渐减弱,最终化为一种沉闷的、偶尔冒个气泡的“咕嘟”声,如同沼泽地底怪物消化不良的叹息。粘稠的、灰白色的浆液占据了大部分水坑,散发着刺鼻的碱性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蛋白质被高温分解后的焦糊恶臭。尸体原有的轮廓已几乎无法辨认,与浑浊的石灰浆混合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非物质的形态。
沈星河瘫坐在远离池边的墙角,双臂抱膝,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剧烈的呕吐感已经过去,留下的是胃部灼烧般的空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麻木。他不敢抬头,不敢再看那个吞噬了他父亲的水坑,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刚才那可怕的沸腾声和刺鼻的气味。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完了”、“彻底完了”的念头在绝望地盘旋。
“不能待着。”
清莲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散了沈星河混沌的思绪。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清莲已经站直了身体。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额发被汗水和蒸汽濡湿,紧贴在皮肤上,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鹰,快速扫视着整个犯罪现场,没有任何崩溃或停滞的迹象。仿佛刚才那幕地狱般的景象,只是她必须完成的一个步骤。
“石灰反应还没完全结束,需要时间。” 清莲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趁这个时间,必须把这里清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沈星河茫然地看着她,大脑似乎停止了运转。清理?怎么清理?清理什么?
清莲没有理会他的茫然,她已经开始了行动。她先是快步走到房间入口处,警惕地向外张望了一下。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夜色浓重,工地上死寂一片。她缩回头,目光落在地面上——从房间中央到石灰池边,那道蜿蜒的、由血迹、泥污和拖拽痕迹组成的醒目“路径”,像一条丑陋的伤疤。
“先从血迹和拖痕开始。” 清莲蹲下身,指着地上最刺眼的、靠近原先尸体位置的那滩已经有些发黑的血泊,“找东西,把这些沾了血的东西盖住,尽量搓掉。”
她说完,不等沈星河反应,自己就起身在杂乱的房间里搜寻起来。很快,她找到几块相对干燥的、散落的水泥袋破片和一些废弃的、相对干净的包装麻袋。她将这些东西扔到那滩最大的血泊旁。
“用这个,沾上灰尘,盖上去,用力搓。”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拿起一块水泥袋碎片,从旁边干燥的地面刮起大量灰尘,覆盖在暗红色的血渍上,然后用脚用力地踩踏、摩擦。灰尘迅速被染红,但表面的血迹确实被掩盖和弄模糊了。
沈星河看着她冷静到近乎机械的动作,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但他知道,她是对的。他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还在发软,也找了几块破布和碎砖块,学着她的样子,开始处理附近较小的血点和拖痕。
这是一项极其恶心和心理挑战巨大的工作。脚踩在曾经浸满鲜血的地面上,即使覆盖了灰尘,那种粘腻的触感仿佛还能透过鞋底传来。用粗糙的材料摩擦地面时,偶尔会带起已经干涸发黑的血痂,散发出淡淡的腥气。沈星河几次忍不住干呕,动作僵硬而迟缓。
清莲却似乎完全屏蔽了这些生理不适。她的动作快速、高效、目标明确。她不仅处理明显的血迹,还仔细检查尸体被拖动时可能蹭到的墙壁角落,用沾满灰尘的破布用力擦拭。她甚至注意到沈星河之前因为滑倒而留下的那个带血的脚印,小心翼翼地用灰尘和杂物将其彻底抹平。
“还有指纹。” 清莲突然停下,抬头看向沈星河,目光扫过他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双手,又看了看自己同样脏污的手,“我们碰过很多东西:门框、墙壁、那个装石灰的纤维袋、还有……”
她的目光投向地上那个屏幕碎裂、被沈星河踩过一脚的手机残骸。她走过去,用脚小心翼翼地将其拨到一边,避免直接用手接触。“这个也要处理掉。” 她低声说,然后开始检查自己可能触摸过的地方,特别是门框和几处她扶过的墙面,用破布蘸着灰尘反复擦拭。
“还有脚印。” 她低头看着两人留下的、沾满泥水血污的凌乱脚印,“我们的脚印太清晰了,需要弄乱。” 她说着,拿起一根折断的扫帚柄,开始在地上胡乱划拉,将清晰的鞋印痕迹破坏掉,同时示意沈星河也这样做。
沈星河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执行着她的指令。他被清莲这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缜密彻底震慑住了。在刚刚经历了弑父、毁尸这种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巨变后,她竟然能如此条理清晰、一丝不苟地处理这些细节?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感到恐惧,却又产生了一种诡异的依赖感——仿佛只要跟着她做,就能在这片黑暗中找到一条生路。
两人沉默地忙碌着。清莲是主导者,不断发出简短的指令:“这里,再擦一下。”“那个角落,有血点,盖住。”“把我们的脚印往那边多延伸一些,弄乱。” 沈星河则尽力配合,虽然动作笨拙,时常因为恐惧和恶心而停顿,但总体上,一种在极度压力下催生出的、冰冷的默契,正在慢慢形成。他们不再需要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这种默契,建立在如此可怕的基罪之上,显得格外沉重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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