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窗外,墨色的天空没有月亮,连星星也隐匿不见,只有沉甸甸的、仿佛要压垮一切的黑暗。远处城市的霓虹光晕,透过薄薄的窗帘,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非但不能驱散寒意,反而衬得屋内的寂静更加深邃、更加令人窒息。
沈清莲没有开灯。她依旧维持着蜷缩在床角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时间失去了意义,饥饿和疲惫感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与她无关的维度。极度的情绪透支后,带来一种反常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但这种平静并非释然,而是像火山喷发前凝固的熔岩,表面冰冷坚硬,内里却涌动着足以毁灭一切的炽热能量。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盏夜光莲花灯,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固执的蓝光,花心那点暖黄,像一只永不瞑目的眼睛,与周遭的黑暗格格不入,也……与她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
“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这行字,像烧红的烙铁,即使看不见,也深深地烫在她的脑海里。曾经,这微弱的光和这句话,是她溺水时抓住的浮木,是她在污浊中试图保持洁净的精神图腾。而现在,它们成了最恶毒、最刺眼的讽刺。
光明?何来光明?沈星河吗?那个有着温暖笑容、干净眼眸的少年?那个在她最冰冷时递来热汤、在她被欺凌时挺身而出、笨拙地牵起她手的人?
可他也姓沈。他是沈寒川的儿子。他的血管里,流淌着那个恶魔的血液。他的靠近,他所给予的一切温暖,此刻回想起来,都蒙上了一层肮脏的、令人作呕的色彩。那温暖,不过是包裹着砒霜的蜜糖,是引诱飞蛾扑火的虚假焰火。她竟然……竟然可悲地沉溺其中,甚至生出了不该有的、微弱的情愫?
一想到此,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她死死咬住牙关,将这股生理性的厌恶强行压了下去。不是厌恶沈星河或许存在的、无知的善意,而是厌恶那个竟然会对这份“善意”产生回应的、愚蠢轻信的自己!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了一下莲花灯冰凉的花瓣。那触感,不再带来任何慰藉,只有一种冰冷的、死物般的僵硬。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不能再看见它了。一眼都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开灯,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走到书桌前,动作有些僵硬地拉开了最下面那个抽屉。抽屉里堆放着一些旧课本和杂物,散发着陈旧的纸张气味。她拨开那些东西,在抽屉最深处,清出一小块空地。
然后,她转身,走回床边,再次看向那盏莲花灯。黑暗中,它的光芒依旧柔和,却像一双充满嘲讽的眼睛。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她伸出手,不再犹豫,一把抓起那盏灯,指尖用力到泛白。
她走到书桌前,看也没看,将莲花灯头朝下,狠狠地、决绝地塞进了抽屉最深处,用那些旧书本和杂物将它彻底掩埋、覆盖。然后,她用力推上抽屉,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书桌,缓缓滑坐在地上。黑暗中,再也看不到那点光了。很好。这才是她该待的地方。绝对的、没有一丝幻想的黑暗。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房间里的轮廓模糊可见。死一般的寂静中,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饿鬼,更加清晰、更加狰狞地扑了上来——
母亲沈月柔,“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沈寒川的腿,头发散乱,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地哀求:“沈老板!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母女吧!那钱……那钱我们再想办法!清莲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啊……” 而沈寒川,只是居高临下地站着,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享受他人痛苦的冷笑,一脚踢开母亲:“滚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上?哼,那就用别的抵!”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沈寒川带着浓重酒气的、令人作呕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那双油腻的手在她身上粗暴地游走,撕裂她的衣服,也撕裂了她的人生。她哭喊,挣扎,换来的却是更重的巴掌和侮辱性的狞笑:“哭什么?你妈还不上钱,你就得替她还!这是你们欠我的!” 绝望中,她看到母亲瘫坐在门外的阴影里,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抖动,却没有进来,没有救她。
路灯下,沈寒川高大的黑影如同恶魔降临,挡住了去路。而站在她身边的沈星河,那个她刚刚允许自己靠近一丝温暖的少年,用带着紧张和一丝恭敬的语气,喊出了那个将她打入地狱的称呼:“爸……?”
这些画面,一帧一帧,缓慢而清晰地在脑海中闪过,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再崩溃大哭,没有再浑身颤抖。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地“观看”着,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而残酷的默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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