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一片粘稠、冰冷、没有尽头的深海底部,缓慢地、挣扎着向上浮起。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模糊而遥远。然后是嗅觉,一股强烈而陌生的、混合着消毒水、某种药水、以及被单浆洗后气味的、干净到近乎刺鼻的气息,蛮横地钻入鼻腔,冲淡了记忆深处那甜腻**的煤气味道。接着是触觉,身体很沉,很软,像灌满了铅,又像漂浮在虚空,找不到着力点。头很痛,一种沉闷的、钝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后脑勺也像被重物击打过。喉咙和气管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刺痛和干痒,想咳嗽,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沈清莲的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块石头,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痛了她干涩的眼球。她立刻闭上,缓了几秒,再次尝试。视野渐渐清晰,但依旧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景物带着重影,缓慢地聚拢。
白色的天花板,带着细微裂纹。惨白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日光灯管,散发着冰冷均匀的光。视线转动,看到挂着淡蓝色布帘的轨道,布帘半拉着,隔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鼻子里插着东西,痒痒的,不太舒服。手臂上贴着胶布,连接着细细的透明管子,管子另一端向上延伸,消失在视线之外。是氧气管和输液管。
医院。她在医院。
这个认知,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混沌的意识之潭,激起一圈理智的涟漪。计划……成功了?她活下来了,被送到了医院。那么……母亲呢?遗书呢?现场……怎么样了?
无数的念头瞬间涌上,但她强行压制住了,没有让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泄露到脸上。她只是静静地躺着,眼皮半阖,目光空洞地停留在天花板的某一点,仿佛还未完全清醒,还沉浸在那场“灾难”的余悸中。呼吸微弱而均匀,配合着喉咙的刺痛,自然地表现出病患的虚弱。
她开始极其缓慢地、不引人察觉地活动感知自己的身体。手指能动,很僵硬,很无力。脚趾也能动,同样绵软。试着轻轻转动脖颈,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猛地袭来,让她不得不立刻停止,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充满痛苦的呻吟。这呻吟并非完全假装,身体的不适是真实存在的,正好可以利用。
“哎?醒了?好像醒了!” 一个略带惊喜的女声在近处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清莲没有立刻睁眼,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表示对声音有反应。她需要时间来“适应”醒来,需要表现出一个刚刚从深度昏迷或严重中毒中苏醒的人该有的迷茫、迟钝和虚弱。
布帘被“唰”地一声拉开,更多的光线涌了进来。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年轻女护士凑到床边,俯身观察她,眼睛弯成月牙,即使隔着口罩也能看出她在微笑,但那笑容里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和一丝如释重负。
“小姑娘?能听见我说话吗?感觉怎么样?头疼吗?恶心吗?” 护士语速很快,但声音放得很轻柔,一边问,一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检查了一下她手上的输液针和鼻氧管。
清莲缓缓地、极其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护士。目光涣散,没有焦距,充满了茫然的、仿佛不知身在何处的困惑。她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
“别急着说话,你喉咙和气管被煤气灼伤了,需要时间恢复。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一点点来。” 护士熟练地拿起床头柜上一个带吸管的杯子,将吸管轻轻凑到她唇边。
清莲顺从地、小口地啜吸着温水。水温适中,流过干涸刺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缓解,但也激起了更强烈的咳嗽**。她忍住了,只是微微蹙起眉头,表现出不适。
“你煤气中毒了,送过来的时候情况挺危险的,好在发现得还算及时,给你做了高压氧治疗,现在生命体征平稳了。别怕,没事了啊。” 护士一边喂水,一边温声安慰,像是在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来了。第一个问题。
清莲停止了喝水,眼神依旧空洞,但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在努力回忆,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和茫然。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然后,她像是用尽了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显得有些急促——这是情绪激动或回忆困难的生理表现。
“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先别想了,好好休息,你刚醒,还很虚弱。” 护士连忙安抚,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妈妈等会儿就来看你,别着急啊。”
妈妈?
清莲的心跳,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睫颤动得更厉害了些,仿佛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护士这句话,透露了很多信息。“等会儿就来看你”——意味着母亲沈月柔没有和她一起被送到医院,或者,不在她能“来看”的状态。更大的可能是……护士在安慰她,或者,还不知道确切情况?但“等会儿”这个用词,又似乎暗示母亲还活着?不,不可能。她亲手确认过……是护士不知情,还是……在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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