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97章 寿宴暗潮（下）

太后夏氏步入慈宁宫正殿的那一刻，原本就凝滞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了。她身着象征尊荣的凤袍，珠冠沉重，每一步都踏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眉宇间深刻的褶皱与眼底那潭死水般的灰败。她刻意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的指尖，都泄露出强撑的威仪下，那颗被幽禁、被夺权、被亲生儿子（皇帝）亲手推向深渊的、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心。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扫过跪伏在地的众人，最终，极其缓慢地、带着千斤重量，落在了我的身上。那一眼，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裸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恨意。我垂首，感受着那目光刺在头顶，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我知道，今日这场寿宴，于我而言，是比刀山火海更凶险的考验。

“都起来吧。”太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比厉声呵斥更令人胆寒。

众人谢恩起身，按品级入座。丝竹声起，歌舞登场，宴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笑语喧哗，试图营造出喜庆的氛围，但那笑声总显得干涩，那交谈总带着小心翼翼。每个人的眼角余光，都或明或暗地瞟向主位上的太后，以及坐在妃嫔首位的我。

皇帝萧景琰端坐主位，面色平静，偶尔与身旁的宗室亲王低语两句，仿佛眼前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家宴。但我知道，他看似随意的目光，实则洞察着殿内每一丝微妙的变化。

果然，酒过三巡，太后将矛头对准了我。她并未直接发难，而是端起酒杯，对着皇帝，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慈爱”：“皇帝今日为哀家设此寿宴，孝心可嘉。哀家虽居西苑，心中亦感欣慰。”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听闻近日后宫事务，多由婉妃打理，井井有条，哀家也放心了。婉妃年纪轻轻，能担此重任，实属不易。”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起身，垂首恭谨道：“太后娘娘谬赞。臣妾年轻识浅，不过遵皇上旨意，恪尽本分，勉力维持罢了。一切规矩体例，皆循太后娘娘昔日所定旧章，不敢有违。后宫清平，全赖皇上圣明，太后娘娘积福。”我将功劳推给皇帝和太后旧制，姿态放得极低。

太后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哦？循旧章？哀家怎么听说，内务府好些个老人都被换掉了？连哀家昔日用惯了的几个厨子，都打发去了浣衣局？婉妃这‘循旧章’，倒是循得别具一格。” 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直指我清洗太后势力的行动。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德妃端起茶盏，掩去唇边一丝看好戏的笑意。端嫔垂眸静坐，恍若未闻。其他妃嫔更是噤若寒蝉。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顺：“回太后娘娘，内务府人员调动，乃是因其人年老体衰或办事不力，依宫规例行更替，并非臣妾擅专。至于那几位厨役，乃是因其克扣份例、以次充好，经查证属实，故按律处置，以儆效尤。臣妾所为，皆以宫规为准绳，以肃清宫闱、剔除积弊为要，绝无针对任何旧人之意。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太后娘娘明示。”我语气诚恳，将一切归咎于宫规和剔除积弊，有理有据，让人抓不住错处。

太后眼中寒光一闪，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滴水不漏地反击。她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落寞”：“罢了，哀家老了，如今只在西苑吃斋念佛，这些琐事，也管不动了。只是偶尔想起旧人，心中难免感慨。今日寿辰，见到婉妃如此能干，哀家也就放心了。”她看似退让，实则将“刻薄旧人”的帽子，隐隐扣了下来。

皇帝适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母后言重了。婉妃年轻，行事或有考虑不周之处，然其心可鉴，于宫务亦多有辛劳。今日母后寿辰，当享天伦之乐，这些琐事，容后再议不迟。”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既维护了我，也给了太后台阶。

太后深深看了皇帝一眼，不再言语，但那股压抑的怒火，却在殿内弥漫开来。

献寿礼的环节到了。各位妃嫔、宗室依次呈上贺礼，无非是珠宝玉器、古玩字画，吉祥却无新意。轮到德妃时，她献上的果然是一幅松鹤延年图，而非之前那幅惹眼的《麻姑献寿图》。她笑容温婉：“臣妾愿太后娘娘如松柏长青，福寿安康。” 太后淡淡颔首，未置可否。

最后，轮到我。我起身，示意挽月将一个紫檀木长匣呈上。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我打开木匣，里面并非奇珍异宝，而是我亲手抄录的一卷《金刚经》，字迹工整清秀，墨香犹存。经卷之上，放着几枝含苞待放的绿萼梅，冷香袭人。

“臣妾才疏学浅，无以为敬，唯手抄佛经一卷，并奉上永和宫绿萼梅枝，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康健，心境澄明，早证菩提。”我声音清晰，姿态谦卑。

这份礼物，看似朴素，却暗含深意。佛经代表祈福与安宁，契合太后“静养”的身份；绿萼梅是我宫中之物，象征我的恭敬；而“心境澄明，早证菩提”之语，更是隐隐回应了她之前的怨怼与不甘，劝其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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