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5章 涟漪

暖玉棋盘带来的暖意，远不止于掌心。如同在结冰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西偏殿的每一个角落。内务府送来的银骨炭品质上乘，燃烧时几乎无烟，只散发出淡淡的松木清香，终于驱散了屋内盘踞不去的阴冷潮气。份例饭菜虽依旧简单，却不再是冷饭残羹，甚至偶尔能见几点油星。前来送东西的宫人，无论职位高低，脸上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再不见以往的轻慢。

这一切变化，挽月感受最为真切。她脸上的愁容淡去不少，走路时脚步都轻快了。“才人，皇上心里还是有您的！”她一边仔细擦拭着那副珍贵的暖玉棋盘，一边低声说着，眼里闪着光。

我心里却没有她那般乐观。将那副棋盘放在屋内唯一的条案上，黑白棋子静静地躺在棋盒里，温润生光。这不是普通的赏赐，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权力顶峰的、含义模糊的信号。它或许意味着短暂的安宁，但更可能意味着被卷入更深旋涡的开始。萧景琰绝非沉溺玩物的昏君，他此举，必有深意。

“挽月，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看着窗外，院墙角落的积雪开始消融，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往后，我们更要谨言慎行。”

果然，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访客便不请自来。

先是丽嫔。她依旧是那副艳光四射的模样，只是这次脸上的笑容勉强了许多，带着显而易见的酸意和探究。“妹妹这里倒是暖和了不少，”她扶着宫女的手走进来，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屋内，最后定格在那副棋盘上，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哟，这棋盘可真稀罕，是皇上赏的吧？妹妹真是好福气，这才几天，就入了皇上的眼。”语气里的醋意几乎要溢出来。

我起身行礼，态度恭谨如常：“丽嫔娘娘说笑了，皇上仁厚，不过是怜惜臣妾无所事事，赏个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罢了，岂敢说什么福气。”

“小玩意儿？”丽嫔嗤笑一声，伸出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似乎想触摸那白玉棋盘，又在半空停住，“妹妹可知，这暖玉棋盘，暹罗国进贡也不过两副，连贵妃娘娘那里都未曾得见呢。”她的话像是一根刺，既点明了赏赐的非同一般，又暗指我可能因此招致贵妃更深的忌惮。

我垂下眼睑，声音依旧平静：“臣妾孤陋寡闻，不知此物珍贵，只是皇恩浩荡，心中感念罢了。”

丽嫔见我一味谦卑，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自觉无趣，又夹枪带棒地讽刺了几句，无非是提醒我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莫要得意忘形，这才悻悻离去。

丽嫔刚走不久，另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到了——安才人。她与我是同期入宫的，家世普通，性子温和，甚至有些怯懦，入宫后一直默默无闻，比我的境遇好不了多少。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湖蓝色宫装，脸色有些苍白，由一个同样怯生生的小宫女陪着，手里还提着一个小食盒。

“沈姐姐，”她声音细细的，带着几分不安，“我……我做了些桂花糕，想着送来给姐姐尝尝。”她将食盒递给挽月，目光快速扫过屋内，看到那银骨炭盆和条案上的棋盘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羡慕，又似是黯然。

“安妹妹有心了，快请坐。”我让她坐下，让挽月沏了茶。茶依旧是陈茶，但用水是刚烧开的，总算有了些热气。

安才人有些拘谨地坐下，双手捧着茶杯，低声道：“听说姐姐前几日得了皇上赏赐，真是……真是太好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这宫里，拜高踩低是常事，姐姐如今……总算能过得舒心些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真诚的关切，并无丽嫔那样的酸妒。我看着她苍白纤细的手指，心中微叹。在这深宫里，像她这样本性纯良的女子，往往活得最为艰难。

“不过是运气罢了。”我轻声道，“倒是妹妹，近日可好？我瞧着气色似乎不大好。”

安才人眼圈微微一红，强笑道：“劳姐姐挂心，我……我还好。只是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有些咳嗽，不碍事的。”

我注意到她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偶尔会压抑地轻咳一声，显然病未痊愈。而她那身湖蓝色宫装，袖口已经有些磨得起毛，在这尚未完全回暖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单薄。

“挽月，”我吩咐道，“去把前日内务府新送来的那包冰糖，还有那个手炉，取来给安才人。”

挽月应声而去。安才人连忙摆手：“不，不用的，姐姐，我那里有……”

“拿着吧，”我按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冰糖润肺，手炉暖身。你我同期入宫，在这深宫里，理当互相照应。”

安才人看着我，眼眶更红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低声道：“谢谢姐姐。”

她没有久坐，略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了。临走时，我执意让她带走了冰糖和手炉。

挽月送她出去后，回来有些不解：“才人，那安才人性子软弱，也帮不上我们什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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