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寒风,裹挟着未化的碎雪,透过窗棂缝隙钻进慈宁宫内殿,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药香与熏香混合的浓重气息,几乎凝固在空气中,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我躺在凤榻上,盖着厚重的锦被,却依旧感觉四肢百骸都浸在冰窟里,唯有心口处那一点因惊怒而灼烧的火焰,支撑着我不至于彻底沉沦。高德忠昨夜密报的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脉——睿亲王可能勾结西域,皇帝身边的起居注郎柳文轩身世可疑,庄王幼子之死另有隐情……这一张张碎片,拼凑出的图景,阴冷得让我齿寒。
“娘娘,该用药了。”挽月端着一碗浓黑如墨、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汤药,跪在榻前,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她的眼窝深陷,这几日显然也未曾安眠。
我勉强撑起身子,就着她的手,小口吞咽着那苦涩刺喉的汁液。药汁入腹,激起一阵剧烈的恶心,我强忍着没有吐出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薛神医说,这是用仅存的“龙涎根”样本合以数味虎狼之药熬制的续命汤,药性霸道,是在与阎王抢时间。
“外面……什么时辰了?”我喘着气问,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回娘娘,已是申时了。”挽月替我擦拭嘴角,低声道,“皇上……皇上刚才派人来问过安,送了些上好的血燕和野山参。张阁老和李尚书也递了牌子,说是有紧要军务禀报,奴婢……奴婢按娘娘吩咐,以凤体需绝对静养为由挡了。”
我闭眼点了点头。军务?是边境又生变了,还是朝中出了什么他们无法决断的乱子?景琛只是派人送东西,却不亲自来……他是真的忙于政务,还是……在刻意回避?那日太庙前他沉稳得近乎陌生的眼神,再次浮现在我眼前,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高德忠几乎是跌撞着进来,脸色煞白,也顾不得礼仪,扑到榻前,压着嗓子颤声道:“娘娘!不好了!刚……刚收到的密报,靖安侯八百里加急!吐蕃……吐蕃大军昨夜子时,突袭玉门关!关隘……关隘一度告急!靖安侯亲率死士血战,方才暂时击退敌军,但……但侯爷在混战中,为救一名被围的副将,身中……身中三箭,其中一箭……透甲而入,伤势极重,生死未卜!”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胸前的锦被!
“娘娘!”挽月和高德忠同时骇然惊呼,扑上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形。
赵擎!重伤!生死未卜!
边关危急!主帅重伤!
这消息比任何毒药都更致命!北疆是国之屏障,赵擎是军心所系!他若有事,边关必乱!吐蕃大军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而这一切,偏偏发生在我病重、朝局未稳之时!是巧合?还是……那隐藏在暗处的黑手,早已算计好的一切?!
“消息……可……可确实?”我死死抓住高德忠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千真万确!是侯爷贴身亲卫冒死突围送出的血书!军报……军报此刻恐怕已送至内阁了!”高德忠泣声道。
内阁知道了……景琛也很快就会知道……朝堂会如何震动?那些宵小之辈会如何趁机发难?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不行!我不能倒!绝对不能倒!
“挽月……拿……参片……”我艰难地命令。
挽月慌忙将一片老参塞入我舌下。一股辛辣之气直冲头顶,勉强提住了一丝即将涣散的神智。
“高德忠……”我喘息着,目光死死盯住他,“你立刻……亲自去……设法拦住送往内阁的军报正本!抄录一份……将……将靖安侯重伤之事……暂且压下!只言关隘遇袭,已被击退,侯爷……侯爷正在部署防务!绝不能让朝野知道主帅重伤!”
“娘娘!这……这是欺君之罪啊!”高德忠骇得面无人色。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厉声道,眼中闪过近乎疯狂的光芒,“此刻朝局动荡,若知主帅重伤,军心必溃,内奸必动!快去!务必办妥!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嗻!奴才……奴才拼死也要办到!”高德忠重重磕了个头,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我和泣不成声的挽月。巨大的恐惧和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我瘫软在枕上,大口喘息,冷汗已浸透重衣。赵擎……你绝不能有事!你若有事,这江山,我一人如何守得住?
“娘娘……您要保重啊……”挽月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和我一样。
“阿尔丹……”我忽然想起她,“去……传阿尔丹来……悄悄的,别让人知道。”
“是。”挽月擦干眼泪,匆匆离去。
片刻后,阿尔丹悄步进入内殿。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未施粉黛,小脸清减了许多,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静,甚至……透着一丝决绝。她走到榻前,默默跪下,握住我冰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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