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学幻影的震撼与“妖异”正名的冲击波,在庭院中缓缓扩散、沉淀。人群的议论声从最初的惊呼、恐惧,逐渐转为低沉的嗡嗡声,充满了困惑、犹疑和新的好奇。许多人再看悟情仓鼠和粉红博美时,眼神中的戒备虽未完全消散,但至少不再纯粹是惊惧。
沈墨轩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驳斥都更具分量。这位“江南文胆”的闭目沉思,让他的弟子们感到不安,也让徐阁老等人心中打鼓。他们最大的依仗,似乎正在动摇。
然而,沈墨轩终究是沈墨轩。他并未被驳倒,只是将交锋从具体的“天象”、“算器”、“妖异”,引向了他认为更根本、也更擅长的领域——价值与伦理。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无波澜,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的清明与沉重。他没有起身,就那样端坐着,目光穿越人群,落在观星台上的林知理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不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林山长辩才无碍,机巧迭出。天象可测,算器可用,异类可驯……听来,似乎尔等‘格物’之学,确能增广见闻,便利民生。”
他顿了顿,话锋如陡峭山崖般急转直下:
“然,老夫有一问,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此问,关乎人心,关乎世道,关乎天下兴亡之根本!”
庭院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知道真正的“决战”时刻到了。
“尔等之学,但求‘效用’,但问‘能否’,可曾思及‘当否’?”沈墨轩的声音如同古寺晨钟,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心上,“利器在手,而无仁心制之,与持利刃予孩童何异?若人人只知钻研机巧,追求物用,则礼义廉耻何存?忠孝节义何附?长此以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礼崩乐坏,纲常沦丧,便在眼前!”
他越说越激动,白发微颤,眼中竟有泪光闪动:“老夫非是迂腐,实是痛心!先贤立教,明人伦,正心性,乃是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尔等格物,纵然能造通天之塔,汲九渊之水,若失了这‘心’与‘命’,一切繁华,不过镜花水月,转眼成空!甚至可能因利器而无德,酿成滔天大祸!此非危言耸听,史册斑斑,血迹未干!”
这番话,情真意切,直指人心最深的忧惧。科技发展带来的伦理困境,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侵蚀,这是任何时代转型期都会面临的终极拷问。沈墨轩以其深厚的学养和真挚的情感,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瞬间引发了巨大的共鸣。
许多士子面露悲愤,连连点头。就连一些原本对书院好奇的百姓和工匠,也不禁陷入沉思。是啊,东西再好,人心坏了,又有什么用?甚至可能更坏!
徐阁老等人精神大振,沈公此言,才是真正戳中了要害!看你如何辩解!
马代码和三个学生都紧张地握紧了拳头。这个问题太宏大了,也太致命了。怎么答?保证我们会注重道德教育?对方会信吗?空口白话,在沈墨轩这番沉痛的控诉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知理。连孙悟空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这老头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知理站在观星台上,迎着沈墨轩那沉痛而锐利的目光,没有立刻反驳。她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并非无言以对,更像是在倾听,在消化,在尊重对方提出的这个沉重问题。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没有引经据典,没有高谈阔论,甚至没有看向沈墨轩。她转过身,对着庭院后方,那个一直安静站着、显得有些局促的老农——正是她前几天特意请人从山下村里接来的那位曾受益于学生测算灌溉的老农——招了招手。
“李老爹,您上前来,跟大家说说。”她的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请教的意味。
老农李老爹一辈子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在徒弟(陪同的村民)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前面空地上。他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脸上皱纹如同干涸的土地,双手粗糙皲裂。
“老……老李头,见过各位老爷、先生……”他笨拙地行了个礼。
“李老爹不必多礼。”林知理温声道,“就跟大伙说说,前些日子,书院这几个娃娃去您地里,帮您算了算水渠的事儿,后来怎么样了?”
提到这事儿,李老爹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紧张也消散了不少。他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土话,开始讲述:
“哎!这事儿……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俺家那几亩田,靠山边,浇水难啊!往年,全家人起早贪黑,从山脚河里挑水,肩膀磨破皮,也浇不透!收成全看老天爷脸色。”
他指了指墨十七和赵琰:“就这俩娃娃,还有那个女娃娃(指苏婉清),扛着竿子,拿着本子,在俺地里量来量去,算了半天。后来告诉俺,说可以挖条小沟,从后山那眼小泉引水,再在田头修个啥‘蓄水池’,算好高低,水自己能流下来!俺将信将疑,跟着他们说的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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