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府的冬天,来得比想象中更早,也更酷烈。
十二月初,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整个北境裹上一层厚重的银装。
天地间,一片苍茫,凛冽寒风卷着雪沫,刮得人脸生疼,那是一种能钻进骨头缝的干冷。
格物坊真定分坊的建设,因这场大雪,不得不暂时放缓脚步。
巨大的风车在风雪中缓缓转动,为工坊提供有限动力,但大部分户外营造工程,都已陷入停滞。
工匠们躲在新建成的、由蜂窝煤炉供暖的温暖宿舍里,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然而,张伟的心,却始终无法安宁。 他知道,对于这座新生的工业堡垒而言,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这天下午,分坊教务长赵启,步履匆匆地走进张伟的办公室。 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先生,”他将一份刚刚由真定府卫所呈报上来的后勤档册,放在张伟桌案上,“出问题了。”
张伟放下手中图纸,接过档册。只看了几眼,他眉峰便紧紧锁起。档册上,记录着入冬以来,真定卫各营非战斗减员的情况。其中,一个反复出现的词,刺痛他的眼睛——“败血之症”。
“牙龈溃烂,皮下出血,四肢无力,精神萎靡……”赵启声音沉重,“我查阅了往年旧档,这几乎是北方边军每年冬天都躲不过去的一道坎。军医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多好儿郎,不明不白地倒下。今年,因之前水灾影响南方物资调运,情况,比往年还要严重。”
张伟的心,猛地一沉。 败血症!他知道,这便是坏血病,长期缺乏维生素C导致的致命疾病。在这个时代,它犹如无形幽灵,每年都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无数边军将士的生命。而唯一的解药,便是新鲜蔬菜和水果。可在这冰天雪地的北境,想要在冬天吃到一口绿菜,痴人说梦。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责任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这不仅仅是为了完成皇帝的任务,更是为了那些用生命守护这个帝国,却可能因一口菜而倒下的普通士兵。
当晚,分坊议事帐篷内,灯火通明。张伟将所有核心部门负责人召集到这里。他没有说任何关于军营见闻的话,只是,在那面巨大的黑板上,画下一座结构奇特、巨大的房子。那房子,有着倾斜屋顶,和一整面朝南的巨大墙壁。
“先生,这是……”鲁平看着图纸,满心不解。
“我称之为,‘暖房’。”张伟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力量,“一个,能让咱们在三九寒冬,也吃上绿油油青菜的,房子。”
“什么?!”
“冬天里种菜?!”
整个帐篷,瞬间炸开锅。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张伟。
“先生,您……您不是在说笑吧?”陶升第一个提出了质疑,“这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别说青菜了,就是地里最耐寒的麦苗,都得冻死!如何能种菜?”
“是啊,总办大人,”石开山也抚着胡须,连连摇头,“此举,有违天时,怕是……怕是行不通啊。”
张伟没有与他们争辩。他只是,拿起另一支炭笔,在那面巨大的墙壁上,画下一格一格的窗棂。
“你们忘了,我们有什么吗?”他指着那些窗棂,缓缓说道,“我们有,玻璃。”
“玻璃?”众人依旧不解。
“没错。”张伟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们只知玻璃通透,却不知,它还有一个更神奇的特性。”
他用最通俗的语言,向这些大明朝最顶尖的工匠们,解释着那个领先了整个时代数百年的“温室效应”。
“太阳的光,分为两种。一种,是能让我们看见的‘可见之光’;另一种,则是我们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其温暖的‘红外之光’。”
“玻璃,如同一个势利门房,只认衣冠不认人。 它允许温暖的‘红外之光’毫无阻碍地走进来。可一旦这股温暖想要再走出去,它便会翻脸不认人,将门死死关上,把温暖牢牢锁在屋子里面!”
“如此一来,日复一日,这间屋子里的温度,便会远高于外界。再辅以我们新打出的深井水进行灌溉,何愁,不能让那些青菜,在寒冬之中,也温暖如春?”
这番话,一道惊雷般,劈得在场所有人外焦里嫩! 他们呆呆听着,脑海中,已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幅魔幻画面——屋外,冰天雪地,白雪皑皑;而屋内,却是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造物”了!这是在“逆天改时”!是在创造一个独立于天地之外的,小春天!
“先生……”鲁平的声音,因极致激动,微微颤抖,“若……若真能如此,那我们……”
“那我们,便能让北境将士,在冬天,也吃上最新鲜的蔬菜!”张伟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们,便能将这‘逆时之蔬’,卖出比黄金还要昂贵的价格!我们修路的钱,便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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