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的问题解决了,母亲同意去省城看病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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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明。
天色是洗过般的青灰色,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气息和泥土的腥气。
南山公墓坐落在村子西边的一片缓坡上。
这些年推行火化集中安葬,早没了散落田间的坟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肃穆的黑色或灰色大理石墓碑。
郝奇停好车,扶着母亲,沿着干净的水泥步道向上走。
母亲换上了一件她认为最体面的、深蓝色的涤纶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捧着一束素净的白菊,花瓣上还带着清冽的露水。
因为来得早,墓园很安静,只有零星前来祭扫的人。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烛和纸钱焚烧后的气味。
但郝奇和母亲一路行来,手里空空如也,没有香烛,也没有纸钱。
这是他们家的规矩,也是整个村里在经历那场惨痛山火后逐渐形成的新俗——
防火护林,文明祭扫。
在一排墓碑的中段,他们停了下来。
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上,嵌着一张小小的瓷板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还很年轻,国字脸,浓眉大眼,笑容带着庄稼汉特有的憨厚朴实。
照片下方,镌刻着几行鎏金小字:
“郝建军同志之墓”
“生于一九七三年四月,卒于二零某某年七月”
“救火英雄,永垂不朽”
母亲走到墓碑前,默默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束带着山野清气的白菊和山茶花放在碑座前。
她伸出枯瘦但依旧有力的手,仔仔细细地拂去碑面上昨夜可能沾上的微尘,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亲人的衣领。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无声的絮语在心底流淌。
郝奇站在母亲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清晨的山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看着墓碑上父亲年轻的脸庞,再看看母亲花白头发下专注而沉静的侧影,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浸透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
父亲走的时候他才六七岁,记忆早已模糊。
十三年的光阴,就在这沉默的祭奠中无声流淌。
山风呜咽,掠过墓园的青松,像是低徊的叹息。
母亲拂拭了很久,直到那冰冷的石碑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她终于直起身,没有哭,只是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她转头看向郝奇,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
“奇奇,给你爸磕个头。告诉他,你回来了,出息了,没走歪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山下村庄依稀的轮廓,又落回儿子脸上,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也告诉他,家里都好。别惦记。”
郝奇依言上前,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对着父亲的墓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人的膝盖,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余者,皆不足道也。
额头触地的瞬间,他仿佛能感受到地底深处传来的、属于这片山峦的脉动,沉重而悠长。
起身时,他看到母亲正望着远方连绵的青山出神,眼神悠远而复杂。
那里,曾吞噬了她的丈夫,留下她和年幼的儿子在漫长的岁月里独自跋涉。
如今,青山依旧在,儿子也长大了。
这世事变迁,如同山间的云雾,聚散无常。
“妈,”郝奇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和迷茫。
“我…我昨天说的几个姑娘,其实...不完全是在开玩笑。”
母亲的眼神从山边收回,定定地看着这个“出息了”的儿子。
“有一个…弹古琴的,叫林清浅,挺有气质的一个姑娘,像妹妹一样。”
“还有一个…家里条件特别好,叫陈露,性子…有点烈,像...野蛮女友。”
他本来想说病娇,但感觉母亲会听不懂,就换了个她可能能听懂的词。
“最近认识的一个学姐…叫徐婧灵,很厉害...京大出来的,跟她相处很轻松。”
他隐去了周依蓝那个单亲妈妈,虽然可能引起母亲的共情,但他很清楚他对他没有丝毫感情的可能。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尽量描述得简单,没有提那些惊心动魄的冲突,没有提金钱堆砌出的“感动瞬间”。
他只是描绘着她们模糊的轮廓,像在陈述几个遥远而无关紧要的故事。
母亲一直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睛望着他,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年轻的脸庞,看到了更深、更远的东西。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郝奇以为母亲不会再开口时。
她看着父亲的墓碑,终于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沉甸甸的,饱含着岁月磨砺出的沧桑和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
“奇奇,”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郝奇的心湖。
“你爸…他就是个实心眼的老好人。村里谁家有事,喊一声,扛着锄头就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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