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乡村夜晚,暑气裹着草木清气沉甸甸地压下来。
郝家小院里,张爱华摇着蒲扇坐在竹椅上,竹椅旁的小木几上摆着半块井水湃过的西瓜,红瓤黑籽,沁着凉气。
郝奇搬了张矮凳坐在母亲身边,手里也拿着块瓜,月光和檐下昏黄的灯泡光晕交织,在他清减却轮廓愈发清晰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他吃得慢,动作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偶尔低声回应母亲几句家常。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破了这份宁静。
郝为民站在门口,身形在月色下显得有些佝偻,一张脸在光影交界处晦暗不明,额角的汗珠在灯光下一闪。
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似乎是几条用草绳穿着的活鱼,鱼尾还在袋底无力地甩动。
“爱华妹子,小奇,都在呢?”郝为民努力挤出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像被砂纸磨过。
“为民书记来了?”张爱华连忙要起身,“快进来坐!吃了没?这有井水冰的西瓜,凉快凉快。”
“吃过了吃过了,妹子你坐着别动!”
郝为民忙不迭地摆手,几步跨进院子,将那袋鱼放在墙角阴凉处。
“刚在河边溜达,碰上老王头起夜网,弄了几条野生的鲫鱼,想着奇奇回来了,给你们送来炖汤,补身子最好。”
“哎呀,太客气了,为民!”张爱华真心实意地道谢。
郝奇站起身,顺手从水井旁拎起一个矮墩墩的小木凳递过去:“为民叔,坐。”
他声音平稳,目光在郝为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紧锁的眉头上掠过,心里已有几分了然。
郝为民道了谢,挨着矮凳坐下,接过郝奇递来的西瓜,却没心思吃,只拿在手里,目光有些游移地在干净得发亮的院子地面和重新粉刷过的院墙上逡巡。
“奇奇这院子收拾得可真利索,”郝为民没话找话,干巴巴地夸了一句,“比我家那婆娘强多了。”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到个切入的话题,转向郝奇,“对了,奇奇,你上次跟我提的那块宅基地……”
“就是村西头,靠莲华山脚,视野开阔还安静的那片坡地。”
“手续基本跑下来了,镇上卡了一下,我多跑了两趟,磨下来了。”
郝奇正用竹签剔着瓜籽,闻言动作微顿,抬头看向郝为民,眼神清澈平静:“辛苦为民叔了。设计图纸也差不多了,就等最终定稿。”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一丝对长辈的尊重,“‘栖迟居士’那边反馈了几次,方案改得挺满意,融合了咱本地的夯土墙元素和现代极简风,庭院设计也充分考虑了采光和私密性,还留了片小菜园子给我妈。”
“预计下个月初,等最后细节敲定,图纸确认,就能正式动工了。”
“下月初就能动工?好!好啊!”
郝为民脸上挤出笑容,连声应着,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西瓜皮,声音干涩。
“盖房子是大事,慢工出细活,盖得舒舒服服的,嫂子住着也安心。”
他顿了顿,眼神飘忽地扫过院墙外的沉沉夜色,仿佛在确认没有旁人,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小奇啊……房子的事你放心,叔肯定给你盯好。就是……就是村里那个……那个大项目……”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后面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带着千斤重量。
张爱华见状,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们要说正事,便借口去灶上烧点水,拿起蒲扇起身进了屋,轻轻带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郝奇和郝为民两人。
虫鸣声骤然清晰起来,伴随着远处几声犬吠,反而衬得小院更加寂静。
郝为民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脸上那点强撑的笑意彻底垮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焦虑。
“小奇啊,”他声音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叔……叔这阵子,快被逼疯了!”
他语速极快,竹筒倒豆子般将连日来的遭遇一股脑倒了出来。
从县里钱主任打着“规范管理、提高效率”的旗号,强硬要求成立县里主导的“联合工作组”;
到市里交通局孙副局长以“统一监管、保证质量”为名,意图将莲华山旅游公路项目纳入市局重点工程库,实行统一招标;
再到那些闻风而动的各路商人——宏图路桥的赵德海、省城来的“大开发公司”、还有那些挂着“公益”羊头卖着管理费狗肉的基金会……他们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那个赵德海,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修路这么大的工程,不给‘宏图’,以后村里别想安生!”
“还有钱主任、孙局那些人,口口声声说为我们好,实际上……是看上了这一个亿的资金盘子啊!”
郝为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后怕,“他们想把控资金的流向,把项目主导权攥在手里!我几次婉拒,话都快说尽了,可他们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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