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窗棂蒙着层灰,午后的阳光挤过玻璃上的裂纹,在水泥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光斑。周淑芬坐在床沿,背后垫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补丁,那是阿林去年穿小的校服改的。床尾堆着半袋没拆封的洗衣粉,包装袋上印着的白猫图案边角都卷了边,是村口小卖部搞促销时她特意囤的 —— 家里的衣服永远洗不完,阿林的校服、她的旧工装,还有偶尔帮邻居缝补的床单被罩,一双糙手常年泡在掺了洗衣粉的冷水里,指节早早就泛了青白,像是冻坏的萝卜,一捏就能挤出寒气。
她手里捏着的彩色缝纫线,是前几天帮巷尾张婶缝被子时,张婶硬塞给她的。线轴是用硬纸板卷的,红、黄、蓝三色缠在一起,像极了阿林画在作业本背面的彩虹。周淑芬的拇指在彩线上搓了搓,指腹的茧子磨得线丝沙沙响,这双手曾也是细皮嫩肉的,刚嫁给阿林爸那会儿,还能绣出带露珠的荷花。可自从阿林爸在工地摔断了腿,她就没日没夜地洗衣、缝补、帮人看孩子,手上的茧子一层叠一层,连指甲缝里都嵌着洗不掉的洗衣粉渍。
“妈,线要缠满三十圈。” 阿林突然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没睡醒的黏糊劲儿。他盘腿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膝盖刚好抵着母亲发硬的棉裤 —— 这条棉裤还是前年做的,里面的棉絮早就板结了,摸上去像块硬邦邦的砖头。阿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褪色的木陀螺,睫毛长长的,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陀螺是阿林爸去年用旧木头刻的,原本刷了层红漆,可经不住阿林天天在地上转,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木头纹理,边缘也被磨得圆钝钝的。
周淑芬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她知道阿林为啥突然提三十圈 —— 早上阿林去巷口玩,看见隔壁二狗拿着个新陀螺,红漆底子上描着金线,转起来的时候,金线跟着陀螺飞,像团烧得正旺的火。阿林回来的时候,眼睛亮得吓人,拉着她的衣角问:“妈,咱们也能有那样的陀螺吗?” 她当时正搓着泡在盆里的衣服,泡沫溅到手上,凉得刺骨,只能含糊地应:“等妈忙完这阵儿,给你缠新线。”
“晓得。” 周淑芬应得短促,左手紧紧压住陀螺顶端,右手捏着彩线开始缠。线在木头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红色的线先铺底,接着是黄色,最后用蓝色收边,三种颜色叠在一起,倒也有几分亮眼。可就在她缠到第二十五圈的时候,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 陀螺顶端有个没磨平的木刺,刚好扎进了她指甲缝里。周淑芬的身子猛地一哆嗦,手里的线轴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彩线散了一地,像条断了的彩虹。
阿林立刻扑了上来,小小的身子撞得周淑芬的膝盖轻轻晃了晃。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母亲的手指,把受伤的指尖凑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温热的鼻息拂过那些开裂的倒刺,周淑芬只觉得指尖的刺痛一下子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融融的热流,从指尖一直淌到心里。她低头看着阿林的头顶,孩子的头发软软的,带着点洗发水的淡香 —— 还是上次超市打折,她咬牙买的儿童洗发水,阿林宝贝得很,每次洗头都只肯用一点点。
“妈,疼不疼?” 阿林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担忧,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像个小大人。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母亲手上的茧子,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宝贝。“我去拿创可贴。” 说着,他就要起身,却被周淑芬一把拉住了。
“不用,不疼。” 周淑芬摇摇头,把手指从阿林手里抽出来,在衣角上擦了擦。指尖已经渗出了一点血珠,红得刺眼,可她却笑着说:“这点小伤算啥,妈当年缝衣服扎到手,比这深多了,照样接着缝。”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线轴,把散掉的彩线一点点绕回去,手指因为刚才的刺痛还在微微发抖,可缠线的动作却没停。
阿林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坐回小板凳上,眼睛还是盯着那个陀螺。他看见母亲的手指在木头上翻飞,彩线一圈圈缠上去,原本褪色的陀螺渐渐变得鲜亮起来。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母亲的头发上,阿林突然发现,母亲的头发里又多了几根白丝,像冬天落在黑煤上的雪,特别显眼。他想起上次母亲帮人缝被子,缝到后半夜,他起来上厕所,看见母亲坐在灯下,头一点一点的,手里的针还夹在布里。那时候他就想,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这么辛苦。
“还差五圈。” 周淑芬的声音打断了阿林的思绪。她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在棉裤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缠到第二十九圈的时候,彩线突然断了,线头弹起来,打在周淑芬的手背上。她皱了皱眉,没吭声,只是把断了的线头捏在手里,想再续上。可线太细了,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线头穿进针眼 —— 她的眼睛越来越花了,上次给阿林缝校服上的扣子,愣是找了半天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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