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老妻相伴”是李斯晚年归隐生活那片宁静港湾的深厚底色与温柔堤岸,那么“儿孙绕膝”便是这片港湾中最为欢快、最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层层叠叠的动人涟漪。随着时光的悄然流转,李斯那些散居在咸阳、或其他郡县为官、经商、或求学的子侄、孙辈,甚至是个别已经成家立业、诞下麟儿的重孙辈,越来越频繁地、如同倦鸟归林般,来到这座位于乡野深处的简朴院落探望、小住。每当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到来之时,这座平日里只有老夫妻二人和少数仆役、显得格外清幽寂静的院落,便会瞬间被注入一股蓬勃的生命力,空气中充斥的不再是泥土与草木的清香,而是孩童们清脆如银铃般的嬉笑玩闹声、少年人充满朝气的追逐打闹声、青年子弟们围坐谈论时的谈笑风生,以及婴儿那充满依赖的咿呀学语声。这一切,交织成一曲最动人、最富烟火气的生命乐章,让李斯这位历经沧桑、看透浮华的老人,真真切切地、从心底里感受到了何为“享天伦”之乐的极致幸福与满足。
这份珍贵的天伦之乐,首先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不同年龄段的子孙们所带来的、层次丰富且各具特色的陪伴之上,如同不同声部的和声,共同奏响了家庭的温馨交响曲。
长子李由,如今已是一方郡守,封疆大吏,手握实权,治理着数以十万计的生民。他气质沉稳内敛,举手投足间已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官威与历经宦海沉浮的成熟气度。但他每次风尘仆仆、轻车简从地前来探望老父时,必定会在进入院门前,便提前脱下那身象征权势的锦绣官袍,换上一身与老父无异的、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粗布便服,仿佛瞬间褪去了所有官场的身份与枷锁,回归到一个纯粹归家游子的本真状态。他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李斯,陪着老父在那并不宽敞、却充满生机的院子里缓缓散步,或者到屋后的溪边静坐垂钓。他会挑选一些地方治理中遇到的、无关朝堂机密却又颇有意思的民生趣闻(例如某地巧匠改进了水车效率、某乡老农培育出了高产的稻种等),以一种纯粹分享见闻的口吻说与父亲听,偶尔也会就一些不涉及敏感人事的为官处世之道,谦恭地向老父请教。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作为一个安静而专注的倾听者,听着父亲用平和舒缓的语调,絮絮叨叨地讲述着近日菜畦的收成、溪中鱼儿的肥瘦、对身体保养的心得,以及对家族未来传承的一些深远思考。李斯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需要自己处处为其铺路搭桥、遮风挡雨的儿子,如今已然成长为一棵能够独当一面、荫蔽一方的参天大树,心中充满了“雏凤清于老凤声”的由衷欣慰与自豪。父子之间,终于彻底摆脱了权力阴影的笼罩与朝堂纷争的羁绊,回归到了最纯粹、最本真的血脉亲情与精神交流,这份平静而深沉的父子之情,比任何官场的显赫荣耀都更让李斯感到心安与满足。
次子李瞻(此为依据其痴迷格物学的性格虚构其名),则与他兄长的沉稳持重截然不同,他更像是一位沉浸在自己独特世界里的“痴人”。他对于仕途经济兴趣寥寥,却对世间万物的运行原理、机巧格致之学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他每次前来,行囊里总是塞满了各种在他兄长官僚看来或许是“奇技淫巧”、在他父亲眼中却别有意趣的新奇小玩意儿——可能是一个根据力学原理改进后、更加省力高效的犁铧木质模型;可能是一张绘满了复杂齿轮与连杆、试图利用溪流水力驱动来自动捣米的装置构思草图;甚至可能是一些他从深山野岭或河滩深处精心收集来的、色泽奇特、纹理罕见的矿石标本,或者是一些他从未见过、特性未知的植物种子与叶片。他会如同献宝一般,将这些“成果”兴致勃勃地、不厌其烦地向老父展示和讲解,眼睛里闪烁着那种纯粹求知的、兴奋的光芒,仔细阐述其中的构思原理、试验过程以及可能带来的便利。李斯虽然对其中精深的格物之学未必全能听懂,但他总是坐在那粗糙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杯粗茶,脸上带着慈祥而鼓励的笑容,听得极其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他看着儿子眼中那与自己当年钻研帝王心术、法家律令时截然不同的、清澈而充满探索欲的光芒,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宽慰与释然。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下意识地以“经世致用”的标准去衡量儿子的爱好,而是真诚地鼓励道:“利国利民,未必只有经史子集、权谋律法一途。能究万物之理,造惠民之器,此亦是不拘一格之大道也。” 这种对儿子独特兴趣爱好的全然尊重与支持,是过去那个高居丞相之位、终日忙于权衡国政、无暇他顾的李斯,难以给予、甚至难以理解的。如今,这份迟来的理解与支持,反而成了连接这对父子之间一条独特而温暖的纽带。
而最能让李斯开怀舒展、仿佛瞬间年轻了数十岁的,无疑是那些天真烂漫、如同一张张白纸般的孙辈和重孙辈的到来。这些小家伙们,简直就是不知疲倦、活力无限的快乐源泉,是他们为这座宁静院落注入了最喧闹、也最治愈的生机。他们会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雀儿,又像是一条条甩不掉的小尾巴,兴奋地簇拥在李斯身后,他去菜畦浇水,他们就踮着脚尖看;他去溪边散步,他们就在旁边捡石子打水漂;他坐在院中晒太阳,他们就围拢过来,仰着一张张红扑扑的、充满好奇的小脸,问出各种各样天马行空、令人忍俊不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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