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儒家博士势力的逐渐抬头,他们的政治主张也开始从幕后走向台前,变得愈发明晰和大胆。这其中最核心、也最具颠覆性的观点,便是以博士仆射周青臣为首的一部分儒家官员,公开地、系统地“倡复古分封制”。他们打着“法古”、“师周”的旗号,试图从根本上否定秦始皇确立的郡县制,为儒家理想中的“王道乐土”寻找制度出路。这股暗流,终于在一次关乎帝国稳定的朝会上,汹涌地冲上了水面。
此次朝会由丞相李斯亲自主持,议题本是商讨如何进一步安抚因连年征役、法网严密而心怀怨望的关东地区民心。殿内香烟袅袅,气氛却异常凝重。百官分列两旁,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端坐于御座之侧、掌握帝国实权的丞相李斯。年轻的皇帝坐在龙椅上,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好奇。
周青臣看准了这个时机,在几位同僚鼓励的眼神下,整了整衣冠,出班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丞相明鉴,诸位同僚!陛下承继大统,仁德播于四海。然则,关东之地,去岁仍有小股盗匪作乱,六国遗民,其心未完全归附。此乃事实,不容讳言。何也?”
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将问题抛向了整个朝堂,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臣窃以为,郡县之制,虽利于中央集权,号令统一,然其弊端,于安抚远方、收拢人心一事上,已显露无疑。”他言辞恳切,仿佛全然是为帝国长治久安着想,“郡守县令,皆流官也,由中央派遣,数年一任,视治所如传舍,难有长久经营之志。其所求者,多为任内考课优异,或急于征敛以奉京师,往往无暇亦无心深耕地方、施以教化。且帝国广袤,天高皇帝远,政令传达,层层转递,难免迟缓疏漏;而地方真实之情弊,民间之隐忧,亦难尽达天听。此非官吏不尽心,实乃制度使然也!”
他一边陈述,一边小心观察着李斯的反应。只见李斯双目微阖,面色如古井无波,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看不出丝毫情绪。周青臣心中微紧,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深吸一口气,将酝酿已久的核心主张和盘托出:“反观三代之治,尤其是周室享国八百年之长久,其所赖者何?正是分封诸侯,以藩屏周也!”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官员交换着惊讶或深思的眼神。
周青臣提高了声调,继续慷慨陈词:“昔时,天子将同姓子弟、功臣元勋,分封四方,建立诸侯国。诸侯与天子,或血脉相连,或恩义深重,休戚与共,自然竭力拱卫中央,此非单纯上下级关系可比。且诸侯世袭其土,世袭其民,必视其国如家,悉心经营,教化百姓,可致‘三代之治’之盛况!其地近而情亲,若有外患内乱,诸侯可迅速反应,互为奥援,远比等待千里之外的朝廷调兵遣将更为及时有效!此乃以亲情、恩义为纽带,构建磐石之安也!”
紧接着,他将分封制与儒家的终极政治理想紧密挂钩,引经据典,使其主张更具说服力:“《礼记》有云:‘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行分封,正可明尊卑,定名分,使礼乐制度行于天下。诸侯遵王命,行仁政,施德教,则百姓归心,四海宾服。此乃教化之功,长治久安之根本,远非郡县制下,徒靠严刑峻法威慑所能比拟!陛下,丞相,若能法古圣王之道,使仁义布于天下,何愁关东不宁,民心不稳?”
周青臣的这番言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数位儒家博士和受其影响的官员出班附和。他们引经据典,从《尚书》的“协和万邦”到《诗经》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到《春秋》尊王攘夷的微言大义,极力论证分封制不仅是古制,更是顺应人情、稳固邦国的优越制度。他们强调,分封制能有效解决郡县制下官僚缺乏归属感、行政效率低下、边远地区控制力薄弱等现实问题;可以借助宗法血缘和功臣情谊,重塑中央与地方之间牢固的联系,巩固统治;更可借此推行“仁政”、“德治”,最终实现儒家心目中“近者悦,远者来”的理想社会图景。
为了增加说服力,缓和反对派的疑虑,他们甚至提出了一些看似“折中”且“务实”的具体方案。例如,并非要完全恢复西周时期的大规模分封,而是实行“有限分封”或“郡国并行”:可将皇帝的一些年幼的兄弟(以示恩宠且避免 immediate 威胁)、或者立有擎天保驾之大功的臣子(他们心中或许暗指如蒙恬这类手握重兵、镇守边疆的将领,但无人敢明言),分封到帝国的边远地区或战略要地,如辽东、岭南、巴蜀等地,给予他们一定的自治权,使其成为保卫中央的坚强屏障。同时,在关东原六国核心区域,依旧实行郡县制,由中央直接管辖,以确保对这些敏感地区的控制。他们描绘了一幅“核心区域郡县直管,边陲要地亲信藩屏”的和谐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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