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丞相府,已是午后。
文牍斋内依旧是一片忙碌景象,仿佛清晨那场决定国家走向的朝会从未发生过。竹简翻动声,刀笔刻划声,构成了这里永恒的背景音。然而,李斯却能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隐晦的躁动。
关于太后欲召俳优嫪毐入宫的消息,显然已经如同水渍般悄然渗透开来。尽管无人敢公开议论,但那些交换的眼神,偶尔压低声音的短暂交谈,以及某些人脸上难以掩饰的微妙表情,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件事带来的冲击。
李斯不动声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处理离府期间积压的文书。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案卷上,但“嫪毐”这个名字,却如同魔咒般,不时在他脑海中盘旋,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太后赵姬的一个面首,一个凭借非常手段上位的弄臣。在原本的历史上,嫪毐将会凭借太后的宠信,获得长信侯的封爵,权倾一时,甚至与太后生下两个私生子!其势力膨胀到敢于在秦王政行冠礼、准备亲政的关键时刻,发动武装叛乱,攻打蕲年宫!
虽然那场叛乱最终被平定,嫪毐被车裂,太后被迁居雍城,但此事对少年嬴政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也深刻影响了他日后对臣下、尤其是对身边近臣的态度——多疑、冷酷、不容丝毫背叛。
而原主李斯,在嫪毐之乱前后的立场和表现,史书记载模糊,但身处吕不韦门下,难免会被卷入漩涡。更重要的是,这场叛乱是秦王政亲政前最后,也是最激烈的一场权力洗牌,是未来格局的重要预演。
“必须密切关注此事的发展。”李斯在心中告诫自己,“不仅要自保,或许……还能从中找到投向秦王的契机。”
他回想起朝堂上吕不韦听到太后提议时,那瞬间蹙起的眉头。吕不韦与赵姬的关系,早已从政治同盟和旧日情人,变成了微妙甚至紧张的权利竞争者。他将嫪毐献给赵姬(李斯根据历史知识和记忆碎片推测),本可能是为了摆脱赵姬的纠缠或巩固自身地位,但显然,他低估了嫪毐的野心和赵姬的纵容,这个他亲手放出的魔鬼,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控制。
“相国此刻,想必也是心绪复杂吧。”李斯暗忖。吕不韦是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到嫪毐入宫带来的潜在风险,但他无法公然违逆太后的意愿,尤其是在朝堂之上。这其中的憋屈与权衡,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
处理完几卷紧急文书后,李斯借口查阅旧档,来到了文牍斋内存放非核心文书和往来记录的偏室。这里人员相对稀少,也更便于打探消息。
他找到负责整理市井情报和人员籍贯记录的书吏,此人名叫辛梧,年纪不大,头脑灵活,平日里与李斯关系尚可。
“辛兄,今日忙碌否?”李斯笑着打招呼,将一小包带来的、味道不错的肉脯不着痕迹地推了过去。这是拉近关系的小技巧,原主记忆中偶尔也会使用。
辛梧眼睛一亮,迅速将肉脯收起,笑道:“托李舍人的福,尚可应付。李舍人今日随相国上朝,可是见了大世面了。”
“确是开了眼界。”李斯顺势在他旁边的席子上坐下,压低声音,仿佛闲聊般问道,“说起来,今日朝会上,太后提及一个名叫嫪毐的市井奇人,欲召入宫中。我倒是好奇,不知此人是何来历?竟能得太后青睐?”
辛梧闻言,脸上露出“你问对人了”的表情,他也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卖弄说道:“李舍人问起此人,我倒还真知道一些。这嫪毐,并非咸阳本地人,据说是从赵国那边流落过来的。原本在市井间以表演角抵(摔跤)、扛鼎之类的力气活和些幻术为生,确实有些异于常人的本事,据说……嘿嘿,”他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还有些别的‘长处’,在市井妇人间颇有些名声。”
李斯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历史的细节正在一一印证。
“哦?竟是赵人?”李斯故作惊讶,“那其底细可曾查明?宫中引入外人,安全最是要紧。”
“相国办事,岂会疏忽?”辛梧道,“早已派人查过。此人背景倒也算‘干净’,在赵国时便是浮浪子弟,并无复杂牵连。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听闻此人虽出身市井,却颇有心计,善于逢迎,入宫之后,怕是……不得安宁啊。”
连一个底层书吏都能看出嫪毐非安分之辈,吕不韦和太后又岂会不知?只是太后被私欲蒙蔽,而吕不韦或许是骑虎难下,或许是另有算计。
李斯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便不再多问,又闲聊了几句公务,便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座位,李斯心情更加沉重。嫪毐的登场,意味着历史的车轮已经加速。留给他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尽快行动。
首先,是继续巩固在吕府的地位。今日朝会随行,以及之前在集贤堂的表现,已经让他在吕不韦心中挂上了号。接下来,他需要更出色地完成各项任务,尤其是那些能展现他治理才能和战略眼光的任务,逐步成为吕不韦倚重的智囊之一。只有这样,他才能接触到更核心的信息,拥有更大的活动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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