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江南。
苏州府,拙政园。
园林还是那个园林。
精巧雅致,冠绝江南。
可园林深处,那座听曲赏荷的见山楼,此刻却死寂一片,风都带着寒气。
楼内,一群人围坐。
人人都是一身考究的丝绸长衫,举手投足,是几代人养出的从容。
他们就是江南的天。
攥着丝绸茶叶漕运,甚至官盐私贩的徐家宋家陈家。。。好几个顶尖士绅大族的家主。
主位上,苏州徐家的家主徐东阳,正用纯银茶夹,从炭炉上夹起一块烧红的栗炭,放进面前的手炉。
他四十不到。
白面长髯。
一身儒衫。
活脱脱一个饱学鸿儒的派头。
“京城的消息,都听说了?”
徐东阳吹开手炉的青烟,那口气,和问晚饭吃了什么没区别。
“哼,岂止是听说。”
他下首,一个胖些的宋家家主冷哼,脸上的横肉都在抽动。
“那小皇帝和他的崽子,真是疯了!竟然要在广州搞什么开海试点,这不是断咱们的活路?”
“活路?宋兄,你想的太美了。”
“那小太子是想把咱们当韭菜割,一茬又一茬,割到根都烂掉!”另一个家主一巴掌拍在桌上,上好的汝窑茶盏都跳了起来。
徐东阳没理会他们的吵嚷,他抬眼,看向角落里一个没出声的年轻人。
“子谦,你是我们里头,唯一和那位监国太子在朝上打过照面的,你说说。”
被称为子谦的年轻人,是新科进士,刚外放松江府同知,正是徐家花大力气养在朝堂上的人物。
徐子谦的脸,白的吓人。
端茶的手抖个不停。
他苦涩的开口,声音都是飘的。
“诸位叔伯,你们只看到一,没看到二。。。那监主太子。。。他不是人。”
“他是个魔鬼!”
“他在奉天殿上,拿出一个会自己转的大球,说天下是圆的,我们大明只是球上一块地。他又拿出曹公公的私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江南的走私每年让国库少了几千万两银子!”
“他。。。他不是要跟我们商量,他是要把咱们这帮国贼,连根拔起,抄家灭族!”
轰!
话音砸下来。
雅致的见山楼里,所有家主的脸都白了。
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他们现在懂了。
小太子要的不是钱。
是他们的命!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宋家家主豁然起身,肥硕的身体抖的厉害。
“咱们辛辛苦苦,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跟那些倭寇番商打交道,才有今天的局面!他一个小毛孩子,凭一道圣旨,就想把咱们的家当全收走?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没错!朝廷不开海,我们替他开了!他现在眼红,就想摘桃子?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东阳兄,不能等了!今天他敢在广州试点,明天就敢在泉州宁波开市舶司!到时候,咱们的船队货栈航路,就全成了非法的,任他宰割!”
“东阳兄,你拿主意吧!这事,忍不了!”
楼里一下炸了锅。
这群平日吟风弄月的士绅,此刻人人青筋暴起,活像被刨了祖坟。
徐东阳放下了手炉。
那张儒雅的脸上,第一次透出一种刮骨的阴冷。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价值连城的太湖石假山,声音能把人的骨头冻裂。
“我徐家,从太祖爷那会就在海上讨生活。二百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转过身,眼睛扫过每一个人。
“想从我们口袋里抢钱,也得看他有没有命来拿。”
声音不大。
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传我的帖子,去福建,去月港,把黑鲨和东洋来的田中先生都请来。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再不抱团,大家都等着朝廷的屠刀,落在自己脖子上!”
三日后,福建,月港。
这里是大明最乱,也最富的地方。
港口里,挤满了福船广船沙船,甚至还有挂着鬼画符旗子的西洋夹板船。
码头上,挎倭刀的浪人,满身刺青的水手,精悍的商人,到处都是。
官府的禁令在这,就是一张废纸。
深夜,港口最深处,一座巨石祠堂里,亮着通明灯火,人声吵嚷。
这里是福建最大海商头子,人称黑鲨的汪海龙的地盘。
祠堂正中,一张巨大圆桌。
几十个在海上跺脚,东南沿海都要晃三晃的大海主倭寇头目,聚在一块。
“汪老大,你把兄弟们都叫来,有什么屁事?老子在耽罗岛的生意还没谈完呢!”一个独眼龙海盗头子拍着桌子,瓮声瓮气的嚷。
“是啊,汪老大,邸报来了?又有什么新说法?”
黑鲨汪海龙,一个身材壮硕,脸上有条刀疤的中年男人,没搭理这帮人。
他的眼,只看着上首一个穿和服踩木屐的矮个男人。
那是如今倭寇五岛中里最有势力的头目,田中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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